沈桉穿好衣裳，展了展袖子道：“端午太液池的龙舟夜宴，永宁宫的人一律不必出席。”
陈矩暗暗道，这凌美人不知道是怎么惹恼了沈桉了，连带着整个永宁宫都遭了罪。
到了五月初五那一日，李桑若与梁思思早早的便将妧妧带来与洵儿一道玩耍，亲姐弟自然是热络急了的，在偏殿玩起来便撒了欢，野得没边儿了。
许泠然拉着梁思思便是唬着脸一声质询，“是不是你这远天八只脚的嘴，和陛下说我这手臂烫得厉害，结果陛下撇下了凌美人来了长杨宫？”
梁思思倒是惊喜，“这么说，那一日陛下真的来了？”
李桑若奇道：“你们说什么呢？”
梁思思笑道：“那日从长杨宫回去，恰好听说那凌美人请了陛下过去，我看不惯她这样痴缠陛下，这才将泠然的伤说得严重了些，叫申文村进去回禀，想着噎一噎这凌美人也好。”
李桑若指一指梁思思，嗔怪道：“你啊，这事若是传出去，你叫紫台里怎么想泠然？堂堂许夫人，与区区一个凌美人争个朝夕雨露么？”
梁思思不以为然，“若是陛下心里没有长杨宫，便是我再如何递话进去也是没有用的。我就是瞧不过去她那装模作样的德行。”她傲然道，“所以说呢，这样的人都是有报应的，你瞧，陛下连端午的宴会也不准永宁宫参加，摆明了是恼了里头住着的那两个人。”
李桑若好笑道：“泠然都不说什么，你却这般苦大仇深的了。”
梁思思绕到许泠然身边，两手从她脖子后头伸过来，亲近得很，“泠然才不会怪我，是不是？”
许泠然握一握梁思思的手，对着李桑若道：“她若不这样，便不是梁思思了。”
三人便这样有说有笑地，在长杨宫一道用过午膳，直至傍晚白苓进来请三人往太液池去，这才方觉，已然夜幕降临了。
三人便一同来到偏殿，要带着妧妧与洵儿一道去，却不想两个孩子都躺在了片点的榻上，正在呼呼大睡。
李桑若走过去，将妧妧轻轻翻过身来，摸一摸她睡得发红的小脸，凑在妧妧耳边柔声道：“妧妧，和母妃去端午家宴了。”
妧妧眉头一皱，一个咕噜又翻了回去，将脑袋埋在枕头里，撅着嘴抗拒道：“母妃，我想睡觉。”
李桑若无奈看一看许泠然，“这俩孩子是玩疯了，累得晚上便不想起了。”
许泠然抚摩着妧妧的背心，轻声道：“妧妧，父皇在等着妧妧呢，妧妧不去见一见父皇么？”
妧妧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旦睡了下去，便是不肯起来的，虽然她很喜欢他的父皇，但是到底敌不过瞌睡虫的诱惑，小手一挥，闭着眼睛嗫嚅着，“叫父皇等我睡醒了再来看我嘛。”
许泠然无奈妥协，“你这丫头，想睡便睡吧。”
李桑若也道：“那先叫妧妧睡在这儿，等端午夜宴结束了，怕是也该睡醒了，再叫小厨房备下吃的。”
如此定下，三人便准备一道去赴宴了，将将转身，洵儿便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朝着许泠然伸出手，“母妃，你要去哪里玩？洵儿也要去。”
许泠然走过来，“母妃去太液池赴宴，洵儿是要在宫中睡觉，还是与母妃一同去？”
洵儿认真地想了一想，似乎是在权衡轻重，最后他还是决定，“洵儿要去太液池。”洵儿很快便将自己的外衣鞋子穿好，跳下床来牵起许泠然的手要出去。
李桑若看了看妧妧熟睡的样子，有些担心。端午的日子，暑热已经比较浓重了，她怕有蚊虫出来咬到了妧妧娇嫩的皮肤，便将纱帐垂了下来，又吩咐了看守偏殿的乳母嬷嬷们好好看顾着，这才往太液池去了。
举行宴会的龙船，巍峨耸立停靠在太液池的河岸边，沈桉临风立在船头之上，见许泠然带着洵儿过来，他回身行至跳板处，伸出手给许泠然，“来得这样晚，还要朕等你。”
许泠然粲然一笑，“能叫天子等我，是我的荣幸。”
“怎么只带了洵儿？”沈桉的目光移向李桑若，“妧妧呢？”
李桑若回道：“妧妧下午玩得累了，有些贪睡不肯来，说是要陛下宴会结束之后亲自去看她。”
沈桉有些哭笑不得，指着许泠然道：“你们母女俩，都是一个心性，必得朕来迎合你们。”
“不应该么？”许泠然佯作正色。
沈桉轻轻一笑，“应该。”
龙舟的甲板十分宽大，所有的桌椅酒席悉数移到了甲板上头，船身四围点着一圈的灯笼，将整艘龙舟照得恍如白昼，除了太后身子不爽缺席，其余人悉数到了场，没有了太后在场的约束，整个节日的气氛倒显得越发浓厚。
下层的船夫滑动船桨，龙舟便慢慢离开岸边，缓缓向着太液池中心移去。
沈桉的身侧设了两个桌案，左侧是皇后丁慧言的，许泠然则以仅次于皇后的夫人之尊坐在了沈桉右侧。
“嘶——”刚坐下，许泠然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桉望过来，“泠然？”
许泠然捂着手臂笑一笑，“没事，那日烫伤的地方突然痛了一痛，不妨事的。”虽然这样说着，许泠然心里却不免生出隐隐的担忧来，就像——就像当年沈桉去泷山祭天之前的那种感觉。
很难得的，今晚的端午夜宴，潞王妃魏冬儿也出席了，她在紫台一住两月，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养在秋来馆，很少出来走动。算算日子，她的身孕也有五个月了，养了许久，虽然身子依旧还是有些虚，但是气色看着总算还是不错。
岸边起了星星点点的烛光，很快，这些烛光便将岸边小龙舟的轮廓显现出来，七岁的沈洛趴在龙船周围围着的栏杆上，指着岸边问王零露，“母妃，那是什么？”
王零露不知怎的显得有些恼怒，一把捞过沈洛，急道：“别趴在那里！你这孩子，当心着些！”
沈洛不满自己被王零露这样指责，扯开王零露的手，很是生气地看着王零露。
沈媖已然是九岁的年纪，素来有长姐的风范，便向着沈洛解释，“是龙舟，马上各宫的宫人便会各划一条龙舟，看哪一宫的宫人先行划到对面的蓬莱岛拔下挂着的那一串菖蒲，便是这次赛龙舟的桂冠了。”
这边厢沈媖话音刚落，那边厢便开始擂鼓了，登时，鼓声雷动，顺着太液池的水波一层层荡来，澎湃激昂，惹得诸人都坐不住。
沈桉也体谅着，叫他们想要看的便起身去看，不必拘着礼数，很快的，一群人便都围到了栏杆边上，去看今日的龙舟，究竟哪一宫的宫人能够取胜。
岸边号角响起，各舟上的鼓声越发响亮，遥遥望着，便是一圈圈的光点开始在太液池上头移动。
洵儿方四岁有余，身子矮，被栏杆挡在前面，看着不真切，有些急躁，拉着许泠然的衣裳，“母妃抱洵儿，洵儿想看得清楚些。”
许泠然正想弯腰抱起洵儿，沈桉已然先一步将他抱了起来，“母妃的手臂烫伤了，不能抱洵儿，父皇抱好不好？”
洵儿看了看沈桉，很快开心起来，盯着眼前的一行龙舟欢呼着。
沈洛看向洵儿的眼神带着难掩的恨意，在他的记忆里，沈桉很少这样抱他，几乎没有过，他却常常这样抱沈洵，抱着他这个疼爱无比的三皇子。
他的手捶在王零露腿上，带着怒气道：“母妃，你抱我！”
王零露微微侧首，余光便瞥见了沈桉抱着洵儿，知道沈洛是心里不高兴了，便就随着他的意思，将他抱在了手里。
魏冬儿看着许泠然与沈桉抱着洵儿的背影，目光里有了难得的艳羡与温柔，她靠在身边的沈桦怀中，将沈桦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之上，“王爷，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们也会像陛下与许夫人那样，是不是？”
沈桦的目光有些闪烁，“是——是啊——”
遥遥望着一艘龙舟从群舟之中脱颖而出，后头很快又有一艘紧咬而上，一时间二舟并驾齐驱，谁也不让这谁，直到后程，其中之一才发了狠劲儿。
龙船上的诸人，但见一溜灯光滑到了蓬莱岛边，很快的，陈矩便乘着一叶小舟过来，登上龙船，喜滋滋对着沈桉回禀，“禀陛下，长春宫的首领太监赵济摘得菖蒲得了桂冠，长杨宫的刘苏次之，咱们含元殿的申文村再次。”
沈桉便道：“按着先前定下的赏赐下去。”
洵儿有些沮丧，撅着嘴不开心，“咱们宫里的刘苏不是第一。”
李桑若过来，摸一摸洵儿的脑袋，“虽然是赵济得了桂冠，但是赵济是妧妧宫里的人，妧妧是洵儿的姐姐，所以赵济也算是洵儿宫里的人，是不是？”
洵儿笑一笑，“一会儿回去告诉姐姐，姐姐一定高兴。”
归席宴饮，酒过三巡，沈桦已然有些上头，伏在案上低迷地睡着，魏冬儿有着身孕，自是不能饮酒，沈桦坐在她身边，身上散发着的酒气叫她觉得有些刺鼻，她扶着腰肢站起来，走到龙船的甲板边上，一手扶着栏杆，听着太液波声一漾一漾地拍打着船身，发出轻柔的咕嘟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