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四围悬着的灯映在水波之中,粼粼闪亮,似是蕴着漫天的繁星在里头。
她忍不住要探出头去看,两手便都扶在了栏杆之上。
谁知一个不稳,那栏杆不知怎的便有些摇晃,魏冬儿整个人便往前俯去。
“当心!”
手臂一紧,便有个向后的力道将她重新带回了平衡,魏冬儿尚且有些惊魂未定,捂着小腹回过身来,又抚了抚心口,“许……许夫人?”
许泠然的手拍一拍那栏杆,眉头几不可觉一皱,旋即又是如常的神色,“这龙船是为了端午新造的,怕是有些地方做得赶了,当心些。”
魏冬儿不免有些心虚愧疚,当年她想用马害死许泠然,今日却是许泠然救了她,她看着许泠然,一时间,竟是连感谢的话也卡在了喉咙口。
许泠然见她不说话,当是她依旧对当年自己与沈桦的事情在心里介怀,便也不准备多说什么,“本宫先走了。”
“等一等。”魏冬儿抓住了许泠然的手,“许夫人,你……”
“潞王妃有事?”
魏冬儿笑一笑,“怎么每次见到许夫人,许夫人都要问我一样的问题?你放心,我不是为了当年的事来寻你的麻烦的。都这么些年了,你与陛下,是个人都瞧得出来你们之间的情谊,谁还会在意当年的事情。”
许泠然似乎是松了口气,“你如今有了孩子,心思能够这样通畅,对你与孩子都好。”
提起孩子,魏冬儿的喜悦里含着几分难掩的忧虑,“这个孩子,我盼了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可我的身子总是弱,我怕,怕这孩子会生不下来。”
许泠然的声音像今晚太液池的水波一样柔软,一层一层漾在魏冬儿心头,荡涤她一应的不安与忧愁,“我当初怀着洵儿的时候,住在破败凄清的寒露院里,老鼠咬了我的脚,使得我染上了鼠疫,是最为九死一生的时刻,那时候,我的身子可是比你弱的多了,可是终究还是过来了,你瞧,现在我与洵儿,不都是好好的?”
“这样产育的经验,谁也及不上你的,想来日后还得多向许夫人请教了。”
许泠然拍一拍魏冬儿的手背,“别想得太多,放松些便好了。”
魏冬儿苦笑,“已是够仔细地将养着了,可是这肚子,还是不怎么舒服,太医总说胎气有些弱,弄得我也成日担忧着。”
“陆铭这这方面的圣手,有他看顾着,你不必过于担忧,只听他的嘱咐便是了。”夜风徐徐,许泠然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到魏冬儿身上,“你当心受凉,我扶你回座去。”
魏冬儿便重新坐回了沈桦边上,沈桦依旧有些醉意朦胧,趴在案上半睁开眼,便瞧见自己身边坐下一个人,那衣裳……不是泠然穿着的么?
他的身子一动,便仰面倒在了魏冬儿腿上,一手抓着魏冬儿的披风,头枕在魏冬儿的腿上,两眼迷离望着眼前的女子,恍恍惚惚的。
魏冬儿抚一抚沈桦的脸,看着他嫣然一笑。
沈桦吐出一口酒气,“泠……泠……是你?”
魏冬儿的手顿时一滞,脸上的笑意便僵在了那里,眼眶中不自觉便有了雾气。她抬头去看许泠然,却只见许泠然与沈桉谈笑风生,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沈桦。
原来,原来,即便我怀着你的孩子,即便许泠然的心,如今已经悉数给了沈桉,你还是忘不了她么?
心里有着丝丝痛意,连带着小腹中也有了微微的坠胀之感。
永宁宫中,凌紫葳看着自己的那把琵琶,那是极为普通的一把琵琶,与沈桉特地赐给许泠然的烧槽琵琶,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可同日而语的,何止是琵琶?便是这两把琵琶的主人,在沈桉心里,不也是不能同日而语么?
正失神间,自己的房门却传来两声轻响,凌紫葳打开门,却看见周曼吟站在外头,她避开一些,让周曼吟进来,垂首道:“端嫔娘娘。”
周曼吟瞥了一眼她的琵琶,冷冷道:“又在看你的琵琶?即便把许夫人那把烧槽琵琶给了你,陛下也不会对你有她一半的好。”
凌紫葳心里难堪,但是周曼吟说的的确就是事实,她说不出来一句反驳的话,只把头埋得更低一些,“是,臣妾清楚。”
周曼吟的目光掠过自己已经有些微微凸起的小腹,有些戒备地望了凌紫葳一眼,见她未曾发觉什么异常,周曼吟这才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挡在了自己小腹前,对着凌紫葳道:“今夜是端午,虽然陛下叫咱们不必赴宴,但是节庆上的,本宫也想为宫里的人做些什么,便备下了一些膳食,想要去送给各宫留着当差的宫人们。”
周曼吟举起帕子,掩唇轻轻咳了一声,“只是……只是本宫的身子,有些不舒服,不知道凌美人,能否为本宫代劳?”
凌紫葳浅浅一笑,“这是积德积福的好事,臣妾自然不会推托。”她似有唏嘘,“左右今儿也没有臣妾赴宴的份儿,寻些事情做也是好的。”
芷云便将食盒交到了凌紫葳的侍女尔青手里,嘱咐道:“凌美人,端嫔主子与奴婢已然送了不少宫宇的了,至还有长杨宫与毓德宫的两份儿不曾送去,便有劳凌美人了。”
尔青接过食盒在手中,很快便随着凌紫葳往毓德宫的方向去了。
见凌紫葳的身影陷入茫茫夜色之中,逐渐与暗夜融为一体再难分辨,周曼吟这才阴恻恻一笑,“你确信,今儿三皇子,没有随着许夫人一同去太液池赴宴?”
芷云低声道:“奴婢在长杨宫外头查探了,看顾三皇子的乳母嬷嬷们一应守在长杨宫偏殿呢,偏殿里还点着烛火,想来三皇子就在里头睡着。”
“也是,下午送去的那些点心里放了那样多的安神药,这样吃下去,不好好睡一觉怎么能成呢?”周曼吟向芷云伸出手,“把东西给我。”
芷云却有些犹豫,“主子,您真要这样做么?陛下不是下过旨意,若是……”
“住口!”周曼吟直接从芷云身上将东西抢了过来,恶狠狠道,“人活一世,总要豁出去一回。”
周曼吟将东西笼进自己的衣袖中,慢慢地朝着长杨宫的方向走去,她腰间悬着的新月形羊脂玉佩,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荡荡悠悠映着月光,泛着幽幽的寒意。
尔青提溜着食盒跟在凌紫葳身后,觉得有些奇怪,“周端嫔一向是个厉害的,怎么突然就体谅下人了?”
凌紫葳走进长杨宫,“人的心性总是会变的,也不奇怪。”她眉眼柔和,“其实我答应这件事,是因为家中的母亲身子总是不好,做这样的事情,也算是能够为我远在西原的母亲积一些功德,叫她的身子能硬朗一些。”
尔青道:“主子最是心善,夫人在家里,一定也过得好。”
守在长杨宫偏殿门外的几个宫人见凌紫葳过来,连忙欠身行了个礼,“凌美人万安,美人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凌紫葳叫尔青将食盒递过去,“是周端嫔娘娘体谅各宫宫人们端午佳节也都要尽职当差,便叫我过来送些吃食与你们,也算是褒奖你们恪尽职守。”
宫人们欢欢喜喜接过,对着凌紫葳连连道谢,“谢过凌美人,谢过端嫔娘娘。”
“不必言谢。”凌紫葳看了眼偏殿,“三皇子今日没有随许夫人一道去赴宴么?”
“回凌美人,里头的不是三皇子,是三公主呢。三公主下午玩得累了便贪睡,不肯去太液池,许夫人这才只带了三皇子去了。”
凌紫葳心下一阵柔软,“是妧妧在里头?我能进去瞧一瞧么?”
宫人替凌紫葳打开门,“您请。”
凌紫葳进去,掀开帐子看了看妧妧,妧妧有些惹,睡得额上微微出汗,凌紫葳拂开妧妧额前的刘海,拿起边上的一把团扇轻轻替她扇风。
这个漂亮的孩子,是这紫台里最喜欢她凌紫葳的人。
真羡慕许泠然,羡慕她有沈桉的宠爱,羡慕她有这样可爱又标致的女儿。
睡梦中的妧妧似乎感受到了习习的凉风,嘴角一动便笑了一笑,直直叫凌紫葳的心都要化了去。
过了一阵,凌紫葳这才站起身子,重新替妧妧拉好帐子,又着人将殿中盛着冰块的瓷缸挪到了床边,叫她能感受到清凉之意,睡得更加舒服一些。
走出长杨宫后,尔青问她,“主子,咱们是回永宁宫么?”
凌紫葳略略思忖,“不回去,我想,想去太液池。”
尔青以为凌紫葳忘了沈桉的禁令,连忙提醒道:“主子,陛下有旨,不叫您参加端午家宴的。”
“我知道。”凌紫葳当然知道,知道沈桉为这那件事恼了她,她有些心酸,“我不上龙船,我只是想去太液池边上走一走,走一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