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要露小腿,卫大小姐作为接受传统封建教育的世家小姐,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肌肤,就算为她施针的是位女子,但这对她来说仍是很伤风化的一件事情,她羞红俏脸问道:“能不能换个地方生产……”
她声如蚊吟,如果不是小乔离她太近恐怕也听不到。
“不行。”小乔摇了摇头,声音也轻:“夫人现在不能移动,也只能委屈你在这露天生产了。”
卫云秀最终咬牙点了点头,这就是同意了。
周围的群众早就让侯府的家仆们驱散道街边角落,并禁止他们大声喧哗,以免大夫和孕妇受到干扰。
小乔把用完的金针放进丫鬟端来热水的瓷杯里面,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说道:“胎位移正,现在可以生产了。”
话音刚落,稳婆焦急的声音传来:“糟了,胞浆越流越多。”
“一定要催生,不然会血崩。”小乔道。
“小乔,催生药制好了。”郭青的声音在街道里回响,身后传出一片欢呼。
郭青从医馆里一路跑来,手上还亲自提着装汤药的提篮。
“我还未曾叫人试过药,只是不知这药有没有效。”郭青有些地焦急地解释道。
“放心吧,《备产急用方》里写得清清楚楚,兔脑对子宫刺激很有效。”小乔安抚的声音响起,“只是配着酒服用药效会快些。”
“啊——”卫云秀嘶声力竭的喊叫声突然响起,湿漉漉的头发胡乱地贴在她的额头上,眉毛拧作一团,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了,鼻翼一张一翕,急促的喘息着,嗓音早已沙哑,双手紧紧抓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粗布床单,手臂上青筋暴起,那张精致的脸庞因为用力过度有些扭曲。
“小娘子,救人如救火。”琬祎夫人在一旁焦急的哀求道。
“不行了,孩子要是再不生出来,孩子大人都会有危险。”在卫云秀下身的稳婆从临时做的白布盖里抬起头来,心急如焚地喊道,抬起沾满鲜血的双手,用挽起的衣袖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我来喂。”小乔把卫云秀扶起来,勉勉强强的把一碗汤药灌进她的嘴里,还是有些洒了出来。
孕妇临产时,稳婆令诸闲杂人等回避,不许大声喧哗,以免使产妇惊惶。
侯府的家仆立即背过身去,拉起了白布帘,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稳婆以枕安于卫云秀的腿中,直到羊水涌潮,腰腹齐痛时,稳婆知胎已离经,见婴孩头抵产门,便大呼用力,接着卫云秀撕心裂肺的喊出了声音:“啊!!!!!”
“哇——”的一声,婴儿嘹亮的哭声在这金秋时节里,在人们的翘首以盼中到来了。
声音是那样轻盈,嘹亮,悄悄然从另一个世界来到了这世上,似乎让人们忘记了惶恐,充满了希望。
琬祎夫人欢喜地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小乔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难怪人们常把妇女生产分娩,比作“下地狱”、“过鬼门关”等,古时有谚,“有福鸡酒香,无福四块板。”又曰“有福吃鸡公,没福钻泥洞。”真是两命维系,生死攸关。
*
安乐候府位于宁波城西龙山的庞公池畔,庞公池据传是当年越王勾践练水军的地方,如今已成了无主的废池,今上当年把庞公池的十余亩地赐给安乐候修建侯府,安乐候在建筑方面颇有研究,便命工匠巧为布置,借龙山之势,得庞公池水之用,使得占地仅十亩的园林仿佛有了数十亩宽广,站在庞公池的东岸一望,山水萦绕,亭台楼阁,真如仙境。
安乐候府一改之前的死气沉沉,府里的缟素已经全部被换掉了,换成一片红红的喜气洋洋。
小乔等人作为上宾被请进了安乐侯府。
院外赤墙环护,枯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五间抱厦上悬“天赐福德”匾额,匾额是采用上等的楠木。
匾额是古代建筑独特符号,建筑一旦离开匾额,就像缺少灵魂一样死气沉沉,让人无法体会建筑的功能和文化。
侯府的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园锦簇,剔透玲珑,后院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
跟在裴二郎和小乔身后的裴三郎和裴燕青抬头挺胸,颇有些趾高气扬的样子,刚才路过之前那个茶摊的时候,任凭那个小二哥如何搭讪呼唤,二人都不停留,趾高气扬的,对小二哥直接无视,递上来的茶水也不喝一口,嫌弃人家的茶水没味,想到这里,裴二郎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穿过花厅,来到一个很大的会客厅,裴二郎和小乔等人坐在宾客的位置,卫蒿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这几人,为首的男子姿容岩若孤松之独立,风仪脱尘,俊美清奇,难以描画。
坐在他旁边与他同坐的女子乌黑如泉的长发上挽了一直雪白的簪子,双眸似泉水清彻,比刚才看到的还要俏丽娇雅,着一身普通的白衣裙,却并没有违和感,即使混合在人群中,也能让人注意到。
这是一个如泉似雪干净透彻的女子。
坐在下首的少年俊秀机灵,少女明媚娇憨,容虽也好,但气质上比不上先前二人。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卫蒿突然开口问道,他从小就在长安长大,长安城别的没有,就是勋贵公子比狗还多,世家贵胄养出来的公子哥气质自然非凡,但很少又能与眼前之人想比,这让他感到意外,忍不住想结识对方。
裴逸川拱手道:“裴逸川,裴宽瘗鹿之裴,沉雄古逸之逸,口壅若川之川。”
这时一个穿着玄色锦炮的中年男子从门外拐进来,腰间挂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质威严。
安乐侯看到已经做到宾客席上的四人,知道就是他们救了女儿和孙子两条人命,他特意瞧了眼领头的少年人和女子,那少年相貌俊秀,气质如松,女子则有如清晨的甘露般晶莹透彻,眼睛明镜透彻,仿佛未染人间的尘垢。
安乐候赶紧走上前,裴二郎等人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安乐候躬身深深一鞠,神情极尽感激道:“想必这几位就是救了小女与我孙儿的恩人,我乃安乐候卫城,多谢几位仗义相救,才让我儿孙逃出鬼门关,如此大恩大德真不知如何报答。”
裴二郎忙站起身来拱手还礼,微笑道:“安乐候勿须客气,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恰好我妻子会点岐黄之术,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其实真正救卫小姐及其孩儿的乃是琬祎夫人。”
小乔也上前谦逊行礼,接话道:“三国时华佗神医,只因说了句要为曹操做开颅手术而为曹操怀疑要谋害自己,终不幸殒命,一代神医他们都信不过,反倒是我们在卫大小姐的葬礼会场上卖弄,要不是琬祎夫人相信我,胆敢开棺验尸救人,我们早就被当成邪魔外道活活打死了,哪能站在这里与安乐候说话。”
起初听他们说是夫妻,安乐候还有些意外地挑挑眉,再见他们夫妻二人如此个性,不禁对他们多了几分好感,裴三郎和怕燕青也赶紧上前给安乐候行礼,彼此客套了一番。
一旁的卫蒿静静地听着他们彼此寒暄客套,与安乐候攀谈的多是裴逸川,发现他甚是谦虚有礼,才兼文雅,不由对他多了几分刮目相看之意,不禁上前两步,含笑说道:“蒿今日方知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不就是遇事只问有愧无愧,不问有祸无祸,明知事关人命,不畏强权世俗遁词见死不救,是为大义,兄台几人乃大义之人,蒿见识浅薄,实在惭愧。”
安乐侯听了捻着胡须,含笑点点头,露出和蔼的笑容道:“裴贤侄媳医术了得,悬浮济世,裴贤侄义薄云天,你弟妹更是不畏强权,当得如此夸赞。”
说完,眼一眯觑,心里则想:自己这侄子慧心灵根,刚及冠就已闻名遐迩,将来必成大器,不过眼下只能鞭策,但也要褒贬得当。
于是故意冷然转语:“蒿儿你平时虽谦逊有礼,却是有些傲世轻物,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可再做那井底之蛙,孤陋寡闻,好在你并不狂妄,应当多向裴贤侄学习。”
安乐候自己没有儿子,但对这个侄子自幼聪慧沉稳、才貌双全的侄子甚是疼爱,私下里两人关系亲如父子,这种明贬暗褒的话也是信手拈来,卫蒿也是竖手恭敬垂听。
小乔本来捡着桌上的干果吃得正香,听到一句‘裴贤侄媳’,她似是被噎住般‘呃’了一声,忙转头去瞧旁边的裴逸川,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转头向安乐候拱手自谦道:“安乐候过奖,我等也只是做了旁人都会做的事情。”
“裴贤侄不用过谦,你等当得老夫如此夸赞。”说到这里,他便一脸严肃的煮茶,茶饼已经被一旁的丫鬟磨好了,并且被他放进开水里煮,不过接下来却让小乔看得目瞪口呆,因为安乐候竟然把葱、蒜、姜、桔子皮、枣、薄荷灯舞全都丢进茶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