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裴逸川背着一个大大的书箱,里头装的全是书本和文房四宝,小乔站在他身边,想到要去的地方是个草庐,就一脸的无精打采,心里不禁琢磨:“爹娘是什么意思?不是要送裴逸川去清修净地读书吗?怎么她也要跟着去,难道是这两天总是睡懒觉,爹娘不满意,换另一种方式惩罚自己?……还是裴逸川在背后说了她的坏话?让爹娘对她的态度改变?”
青葙跟在他们后面,背上背着一个包裹,都是些必备的换洗衣服和吃食之类的东西。
两主一仆穿过了田埂,一条如玉带的河水湍湍横跨在他们面前。
这地方叫枫林渡口,河岸边上栽了一片枫树,金秋时节,根深叶茂的大枫树,高达数丈,三尖两刃般的细邴叶子沙沙翻动,一眼望去,枫树叶火红,十分漂亮。
裴逸川寻了船翁过河,等到了对岸,一片平川一览无遗,岸边修了河堤,河堤上有碑亭,大抵是讲述了某年某县修建河堤的功绩,沿着河岸捶捶柳树,往前走去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一排草庐矗立在百亩田地间,庄园的管事听说了老爷要送一位年轻人过来,早早就在草庐的一颗树下翘首以盼。
此时,只见田埂间一位五大三粗的水桶腰的庄客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胡大个,你这个生了懒筋的懒汉子,太阳都晒屁股了,才慢悠悠从床上爬起来,你怎么不死在床上啊。”
百米之外的小乔不禁打了个冷颤,悄悄望了一眼看不出表情的裴逸川,此情此景让她对所谓的清净读书不抱什么希望啊,她忍不住问道:“你真准备搭上清河东张的船。”
乖乖赶路的青葙听得一脸糊涂,搭船?
刚才她渡河的时候不是已经搭船了吗?
难道还要搭船不成?
裴逸川瞥了小乔一眼,一本正经道:“这怎么能说是搭船呢,张同知教化有方,府城喜出才子,同知大人有心培养,希望这次府试我能给他带来功绩,而我不过做个顺水人情。”
他口中发出一声响,双手一摊,“大家各得其所嘛。”
小乔笑了。
“只怕,张同知未必是这样想的。”她说道。
裴逸川微挑眉头,“那未尝不好。”
小乔哼笑道:“也是。”
这时,草庐中晃出来一个庄稼汉的影子,见那水桶腰女人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大庭观众之下就落他面子,顿时不干了,于是怒容满脸冲上去嚎叫道:“你这臭婆娘,再乱说话,小心我抽你。”
草庐树下的庄园管事是个晓事的,远远就看到裴逸川、小乔和青葙三人,知道自己儿子、儿媳的大嗓门吓到了人家,于是怒气冲冲对儿子、儿媳怒骂道:“你们这两个不省心的东西,叫什么叫,号丧啊。”
说着从树下捡了一根成人手臂粗大的树枝就要去抽他们。
小乔走近了,看到这一幕,顿时有些目瞪口呆,一旁的其他庄客见了,赶紧揽住那管事道:“李管事,你这是干嘛,老爷的客人在呢,明年加你们租。”
“啊……呵呵……裴少爷是吧,请随我来,裴少爷读书的草庐已经安顿好了,就是当初同知大人读书的地方,裴少爷晓得我们老爷吧,哎呀呀,那可是我们清河东张的文曲星下凡啊,中了进士,做了宁波府城的同知。”李管事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听到其他庄客的话,中途赶紧放下树枝,旋身往裴逸川跟前凑去。
原来这里是清河东张子弟念书的地方。
小乔随着裴逸川进了草庐,里头明显被人收拾过,显得倒是干净,书架、书桌应有尽有,墙面还有几幅发黄的字帖,里头的内容大抵是十年寒窗苦读之类的话。
小乔见到这样的环境面上还算满意,赶紧去隔壁间看看,里头的环境也打扫得很干净,几乎一尘不染,她满意地点点头,青葙已经放下包裹,开始收拾起屋子。
她左右看了看,便拿起另外一块抹布,沾了水准备将柜子之类的东西擦一擦,谁知道青葙那丫头一看到她的动作,赶紧过来抢过她手中的抹布,死活不让她干活,将她赶出来。
小乔无奈决定出去走走,敢走出门口,外头田埂间打架的李管事儿子和他媳妇此时出现出现在裴逸川的面前,然后那水桶腰的婆娘‘彬彬有礼’致歉道:“啊,裴少爷,是我们没有规矩,冲撞您,请少爷不要见怪,少爷是哪个县的,瞧瞧这皮肤真好,长得可真好看,就像那……啊……我想起来了,当初我们老爷在这里读书时,也是这样的好相貌,我们老爷待人和气,我记得……”
李管事的儿子不干了,怒气冲冲道:“你这臭婆娘,当初还没嫁给我的时候,你是不是看上了老爷?我就说嘛,为何你做姑娘的时候总是殷勤跑来看我,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婆娘叉腰,做茶壶状,叫骂道:“是啊,我就看上了,怎么着,可是老爷瞧不上我,所以我只能嫁给你这粗汉。”
李管事的儿子撸袖子就要打人,裴逸川哭笑不得地赶紧拦住道:“两位能不能给小生一点薄面,不要在这边打了,我看河下游那边就不错,地方宽敞,很适合打架。”
那李管事的儿子听了这话,赶紧放下手,拱手施礼赔笑道:“裴少爷说笑了,是我失了礼数,书上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叫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那婆娘二话不说,一脚将那汉子揣在地上,道:“再胡说,晚上就睡河边。”
“哎哟哟,没法活了,裴少爷,你们读书人的话真是至理名言啊……”
裴逸川双手揣在袖兜里,抬头望天,心想,我们读书人还说过,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他赶紧对着二人拱手道:“啊,二位,我初来乍到,想出去外面走走看看,领略你们老爷曾经留下的风采和踏遍的足迹,告辞。”
小乔恰好经过,便接道:“哎!我也到远处走走。”
小乔走到裴逸川身边的时候,递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心想,这样的地方也算清净之地,看得进去书吗?
一路无话,两人走到了河滩边,小乔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块上,双手杵着下巴,看着天空变幻的云彩发呆,暖洋洋的太阳晒在身上,舒服得她情不自禁微叹一声:“这种吃饱了睡的养猪生活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裴逸川看着她那模样,眼里露出淡淡的柔意。
裴逸川在她身边找了一块石头,随手擦去上面的灰尘,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便看起来。
小乔侧目看他,有些无聊问道:“你在看什么书?”
裴逸川淡淡看了她一眼,眸色幽深,念道:“如售,当告买者,言病,贱取其值,不可言无病,欺人取贵价也。”
小乔呆了一呆,才想起来这一段节选自《后汉书卷》八十二下,方术列传第七十二下公沙穆,又名《沙穆养猪》。
联想到自己刚才的话,小乔有些恼怒,“啥,啥养猪,拽上古文了是吧,以为我听不懂是不?”
“刚好看到这里。”裴逸川扬了扬手中书本,“这有何不妥?”
虽然裴逸川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也没说什么嘲笑小乔的话,但小乔还是能感觉到他内心充满了对她的鄙视。
看着他抱着书本看得津津有味的俊美侧脸,小乔满肚子不爽,却又仿佛被噎住脖子似的,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刚才的意思是回去后叫娘抓几只小猪仔回来养着。”
裴逸川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不置可否,“哦。”
“你什么意思,不信是吧?”
裴逸川抿唇,眼神幽邃,“先研究怎么养你。”
小乔:“……”
小乔负气走开了河滩,不想看到裴逸川那张欠扁的脸,一路上越想心里越堵得慌,不知不觉走到一片桂花飘香的地方,心里不禁有些好奇。
信步进去,此时桂花开满了枝头,一阵阵清淡的桂花香,沁人心鼻。
拐过一颗大桂花树,是一处小亭,亭里有两个人,一位白发须翁,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郎。
这里除了他们居然还有别人,小乔微微有些诧异,等上前了,发现下棋的是个五旬上下的老人,穿着一身素衣,蜷身坐着,眼睛直直盯着石墩上的棋盘,陷入沉思之中,而他的旁边摆了一把软椅,上头坐着一个瘦弱的少年,一副病秧子的模样,满脸病容,看到她来,眉眼间透着好奇,五官看着挺秀气的。
小乔虽然无意打扰,但也知道规矩,上前就要行礼,那病弱少年将食指竖在唇间,向她微微摇摇头。
小乔放下手,向少年点了点头,而那老先生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察觉到小乔的到来。
看向石墩上的象棋,小乔顿觉诧异,竟然是象棋,古代时下的雅士不是都玩围棋的吗?
令她感到更奇怪的是,那老先生竟然是在跟自己下棋,这难道是时下文人的新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