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初凤不再下令,文珞连他的一丝气息都感受不
到。太过平静了,文珞更是紧绷忧虑,不知不觉间,肩上的那
女仙护卫搀起来愈发沉重,走得她额上满是薄汗。
进了初明宫旁的客店,身上那个毫无气息的人,己沉重得
让她不禁蹙眉咬牙。
“姑娘,住店?你搀的这是?”店家掌柜略有疑色。华服
雅丽的女子,搀着一个粗布浊衣的男人?依他掌店二十年的老
经验,非奸即盗啊!
文珞抬起头,殷天官沉沉的重量让她气喘不止,面色透
红:“是,绐我开间上房吧!我家相公赶路太累,尽快绐我开个房,让……他……歇着吧……”
好重!文珞涨红了睑,简直要说不出话来。
看在外人眼里,文珞凄然疲惫的神态楚楚可怜,再加上她
从绛色华服中迅速翻出来的饱满钱袋,掌柜的立刻决定无论自
己再怎麽怀疑,眼前姑娘说的都是实话。
握紧姑娘递来的钱袋,掌柜笑瞇了眼:“好咧!小二,领姑娘到二楼的雅间上房!”
房间一开,文珞随即斥退店小二,将那重如死尸的护卫扔落地,喘了口气,转身紧紧锁了门。
中了封神术的人,不是该身轻如棉?莫非真是初凤施术不
当吗?但一路走来,他确确实实没有气息呀!
“好重!为什么会这麽重……”摆脱了重担,文珞眼前微
一发黑,忍不住闭上双眼,将身子靠在门板上,房里只剩她粗
重的喘息声,她实在没有办法思考。
蓦地,宁静的房里微风乍起,一瞬间,文珞嗅到了致命的
气息。但,来不及了!后颈己感到一段冻人的冰冷。
是神兵利器的刀锋!
“太重了,是吗?娘子?”悠然的戏谑轻笑。
文珞寒毛直竖,脑中炸开了一股悚惧。谁?是谁的声音?
不像方才那个护卫!但,这房里还能有谁?
此人,居然有声,无息!
“你是谁——”文珞猛然睁开双眼,眼角余光果然瞥见身
后那护卫的一身粗布衣;但,他身上竟丝毫没有人气!“你!
没有被初凤封了神?!”
“原来那小魔叫初凤。确实是封了神……他的封神,练得
挺好。倒是娘子,竟连为夫的名字也记不得?”
文珞瞥着身后动也不动,并没有伸手制住自己的那人。她
将手缓缓挪到腰际,不动声色地触上自己藏在腰带夹层的弯
刀。
“我不是九凰的护卫,”他微凉的气息近在发际,惹得文
珞睑色窘红,浑身却不禁发颤:“娘子,恐怕是错认了夫
婿?”
那人低声说着话,文珞只觉寒气后移了些,一个旋身侧
纵,弯刀认准那人面门便猛然一掷,不等回刀,文珞缩肩撞开
门栓,随即要推开门板,向外逃去。
但,他居然比她更快!整个人瞬间抢在门前,文珞收不住
奔势,一头便撞进他怀里。
冰冷的胸怀。
就像他温度骤降的声音一样。
“想逃?若是进客店前你就放了我,自会让你去。如今你
为那小魔作恶到这地步……若不赎罪,别想走!”
文珞仓皇后退,她看见没有回到自己手中的弯刀握在他手
里……瞬间碎成了细粉,邪气尽失!
异常的压迫感和实力差距,让她眼底惊惧交织。此人在松
林里,明明不是这样锐气逼人——
脑中顿时想起初凤方才的厉喊,她睑色煞白。
“你不是人?你到底是什麽东西!”
“我?我也想知道,他把我身上的两个神识封在一起以后
……自己现在究竟该算是什么。”那人轻一笑,放下右手那把
不知从何而来的神兵匕首,俊秀的睑上充满兴味。
松开掌中残刀粉屑,阳光落在他轩昂的身上,犹如围出薄
薄一层金色灵气:“我只知道,自己仍是叫做殷天官!”
满身光耀的他就只是站在那里,文珞感觉不到丝毫杀气,却动也不敢动。因为,即使说了这么多话,他身上依然不存在活人该有的温度!
他这身人不像人、非仙非魔的模样,让文珞心底异常错乱,却不是恐惧:“你,到底是不是人?”
似有一个轻轻的叹息声回荡,若非文珞原本耳力就佳,此刻又是聚精会神,必然听不到。
“比起我,你倒该多想想自己。”他的笑很轻,不冷不暖,却甚是吸引人:“拿不回我,你怎么办?”
在文珞紧随的视线下,门扉被推开的“吱呀”声,比任何天籁都令人激动。
他居然收了匕首,侧身开了门!
双手环胸,他随兴倚墙,房里的压迫感一时荡然无存,文珞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叫初凤的,能放过你?眼前,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你现在就走,回去受制于人,下回相遇,我不可能再放过你;第二条,留下来帮我,我解了你身上的傀儡术为报。”
“你能解傀儡术?!”文珞脑中一空,忽然漫起了一丝自由的希望。
有何不可?此人展现的实力,甚至高于初凤,眼前帮他一个忙,只要不违道义,比起任务失败、被初凤逮回宫后的灾殃,孰轻孰重,高下立判!但是,这人凭什么为了她而对抗初明宫?又为什么要帮她?权?财?利?她身上现在什么都没有。
还是,美色……?文珞脸上骤红,瞥了一眼殷天官的神采烁烁,露出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神色。
彷彿听见了文珞内心的疑问,殷天官开口回覆。
“他的傀儡术,我当然能解,什么报酬都不要;不过,你得借我两天,两天之后,我替你解术。”
望见文珞眼神中默然的动摇,他悄无声息地遮住她的视线,又把门掩上,试探着走近两步,她没有躲开。
殷天官感觉自己开始有了微弱的心跳,全身的血脉隐约骚动。
初凤的封神术法虽然没有完全在他身上奏效,但,夺胎聚神丹的药力却因为邪法入侵而加速,才让他五感闭锁、假死了这一小段时间,而今,药效又要开始发散了!
他蓄意侧身挡住的右肩,开始传来细碎痛楚。
不行,要快!
“你要回去,还是帮我?”
“你能信我?”文珞低问。
连她自己,都不见得能再信自己了;活下去,好像已经大过生命中的其他一切。可还记得书香门第的气节?是不是还留着一点宁死不屈的骨气?
文珞无语。
“你肯答允,我就信。”殷天官开怀一笑:“你有一双骄傲的眼!”
文珞骤抬起头,一瞬间,居然觉得自己在眼前人的脸上看见无比暖意。
“好,我答应你。”
殷天官脸上的温柔更盛,他秀逸的五官一下子在文珞眼前清晰了起来。他低下头,凑到她颊侧,文珞心里猛然一跳,然而,她的慌乱也只有那么一瞬。
“那么,失礼了,姑娘。”
殷天官悄无声息击上她的后颈,文珞难以致信的眼里只留下一朵带着深深歉意的真挚笑容。
“两天,现在开始。”
骗人?他骗人!为什么?难道……
被殷天官轻轻扶上肩头,文珞的额抵上了他的右肩,她在昏迷的一瞬间,顿时看清了事实真相。
她刚刚掷出去的弯刀,虽已不带初凤的邪气,但却分毫不差、精精准准的刺在他肩上!而地上,他刚刚捏碎的残刀细粉早已消失无踪了……
竟只是幻术!
***
客店的掌柜张大了嘴,望着正闲适自然走下楼,笑得一脸温柔,紧搂住了绛衣少女的俊美男子。只可惜他那身粗布衣,着实煞风景。
“那……个,尊夫人又是……?”
“为了照顾我,一进房就累倒了,我带她找大夫去。”俊雅男子一笑,掌柜的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果真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哦!城里最好的大夫在……”
男子依旧面带微笑,却迅速打断了他的好心提点。
“不必!只要告诉我,初明宫怎么走?”
又是初明宫!这两人,难道都不是病,而是中邪吗?掌柜的心里犯唠叨,脸上却仍得陪笑:“啊,从敝小店大门出去后朝西北走三里路,公子自会看见引路牌匾!”
“多谢!”
男子揽着人,再也不多话就走出客店。掌柜的有些好奇,踮脚一望:眼前那条正向着初明宫的官道上,哪有人影?那男子却是正朝着反方向的山头快步走去了!
本还热心的想把他喊回来,却只见两个人影一转身便消失无踪,掌柜的终于忍不住嘀咕出声:“怪事年年有!哪来的富家公子改装,连方位也不会认!简直路痴……”
***
血脉运转,肩头那把深入骨上的锐刃顿时让殷天官大为吃痛。
冷汗凝在鬓上,随着他行走的步伐不住滴落。一出客店,走进偏僻处,不必再靠文珞挡住肩伤,殷天官立刻牢牢扶住文珞,不让自己碰到她的身子。
这姑娘,在紧急时刻下手着实狠辣!但是,虽说是听命绑了他,她这样一路搀了他过来,却似乎不甚情愿,也不曾多让他伤了一星半点。
除了最后实在负重不堪,大发娇嗔,随手把自己扔到客店地板那一下。殷天官忍不住笑出声来。
肩伤似乎也没那么剧痛难忍了。
“是个好姑娘,不过实在太狠了点。”殷天官苦笑。若非把她打晕了,他还真是不敢把状态不稳的自己,曝露在行动自如的她身边!
探望四周,来自傲战的绝佳五感,让他立刻找到山间灵气最盛之处,那是一处山泉,正好得以远眺初明宫一角,在灵气够充裕的地方,他才能唤出守护尽珏仙府的雪虎,命令牠引自己进入尽珏仙府。
“两个傻仙人,居然这样渡了仙力给我,又不随侍护法,让我炼化了……差点要走火入魔!”
想起子珩和容容,殷天官内心晕开了一阵暖意。似乎还有一点异样的情愫,但,不是他。
是傲战的。
不过,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探究,夺胎聚神丹的药效和他身上两段迥异的仙力正在激荡相斥。
忍痛,殷天官用尽全力一甩右臂,银光乍落,已有半头普通老虎大的灰纹雪虎跃出,圆溜溜的黑眸直盯住殷天官,张大下颔,露出白森森的牙,看得傻了。
雪虎喉里还不时发出激动却疑惑的呜咽。(老大!你哪位?)
殷天官大笑,笑得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如纸。
“小雪虎,别看了!我两个都是!还不把我带进仙府?再这样盯着看下去,等这凡躯流干了一身的血,你就两个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