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独门绝术,这世间怎么还会有人能封了初凤的神识?难道师父是骗人的吗?
“这是初凤?”九凰诧然。
“师父本要你和初凤在今年中元夜前分个高下的,不过如今看来,只剩你可以主持中元醮了。你要振作些,别太伤怀。”想起师父说的话,灵素轻拍九凰的肩:“初凤毕竟是你未婚夫婿,好好照看,师兄先走了。”
听见师兄扣上门扉的声音,她轻轻摸到座椅上,静立在初凤细微的呼吸前,娇俏的面容骤然冷沉。
“伤怀?呵呵!初凤,你和我的关系,灵素师兄至今还是什么都不晓得!”
九凰凭着敏锐的触觉,逼近初凤沉静的面容,低喃:“师父曾向你说过,这回上京,你我是要比道法的,若你赢了,便得娶我,独领初明宫和九花观。但你知不知道,师父更向我说过,若是我赢了,立刻就可以毁了你!”
手指轻轻触上初凤毫无反应的冰冷眼帘,再往下移到初凤的胸膛,她冷静的神色底下暗潮汹涌:“自从师父挑上我,弥封了我这一对眼以后,你就变了,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初凤。”
微微运劲,手里传来一股心脏微弱跳动的频率,九凰的声音清寒澈骨:“这十年来,你一心只想胜过我,我却只想逃离你!而如今,你竟想去动我身边那个不该动的人……你竟让我发现自己还有弱点!我饶不了你!”
静谧无声。九凰只觉温热的水滴溅上脸颊,血腥气扑鼻。
失去双眼后,她也就不再哭了,而此时,带着腥甜气味的水柱缓缓从她颊畔滑落,倒象是眼泪。不多久,指尖紧紧扣住的软腻停止了跳动,房里便只剩下一个呼吸。
心,不会痛的。因为,初凤只是第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手底那颗已然冰凉的心脏,再次跃动起来!九凰神色不变,只轻轻抽回了自己溼冷的手。
初凤睁开双眼,心脏仍似刀割一样剧痛,胸口上被穿透的伤痕却已迅速愈合,除了明黄外袍上的五点小洞,以及外袍绣凤上沾染的些许血渍之外,再也没有半分痕迹。
“我解不开封神术,但可以给死人再活一次的机会。在我手里活过来的半尸,残生都只能效忠于我,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深深凝视着九凰,初凤已清楚感受到自己与她的实力差距,而,无论是在初明宫或是九花观,实力就代表一切。一语不发,他跪到九凰身前,眼底再也没有喜怒哀乐,唯有自知不如的臣服。
“多谢。”
“不要谢我,你该去向师父道谢。师父说,我可以杀你一次,但不准毁了他耗在你身上的心血!”九凰空洞一笑:“往后,你就是我的眼睛。”
“是。”
“你指使了去捉少稜的那女人,如今在哪?”
“我先前的傀儡术现下已失效,但宫里有她的衣服,晚些还可以施术追踪。”
九凰点了点头:“先带我出去。”
密门开启带动了风,吹动九凰衣袂,初凤恭恭敬敬地侍立门外,等着九凰走来。
什么都看不见,也好,世间丑恶的一切倘若必定得要用双眼看,自有人替她代劳。九凰指间的血腥被风一吹,凝在肌肤上,犹如包裹了一层永远摆脱不去的邪祟。
“今后,我再也不会那样叫你。这是最后一次,”九凰俏脸微扬,血珠缀在她的颊上,被日光照得胭脂样红,她的声音散在风里,很快就消失了。
“哥哥。”
***
文珞领路,远远尾随着九凰的车队,直到车队终于停在被包得密不透风的初明宫前,她才带殷天官隐身在地势略高的小山坡旁。
宫门口的景象仍隐约看得清,对话声她倒是听不见。文珞低声告诉殷天官:“那人是初凤师兄,皇上御口亲封的灵素真人。”
殷天官只是颔首应了一声,便专注地凝视马车,车里果然不只九凰,而是走下了两名女子。
“那是你娘?”文珞瞇着眼,只觉得九凰娇小身影旁的那女子,身形好像依稀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娘?是。”见殷五娘不象是被人胁迫,殷天官紧绷的情绪一松,终于得以安下心来思索。
“你对初明宫和九花观知道多少?”
“两座道观从我懂事时就已经在了,但规模却都很小,若非皇上宠信灵素真人,他大举倡议废佛崇道,又力推这两座道观作为巩固皇室的灵宫,那九花观和初明宫哪能有今日的神气!”
“你在初明宫出入多日,可知大殿上拿什么供人膜拜?”
殷天官盯住灵素真人的背影,灵素身上的古怪气息,竟带给他异样的熟悉。在谁身上感受过?不是自己的记忆,是傲战!
文珞不解:“拜什么?问这个做什么?不就是玉皇大帝吗?”说起来,文珞还从没注意过。
“不对,一定还有别的!不一定在主殿,或许是偏殿,你再想想?或者是……宫里人的服色上可曾绣了什么?”
“你这一说,我倒是见过初凤衣服上绣的图样,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是龙?”
“不是,是凤,一头没有绣上眼睛的凤。”文珞盯着殷天官,只觉得他神色没变,身上的气息却竟是冷怒交迸。
瞎了眼的凤,不能与龙匹配的凤。
龙失其偶,宿怨成邪……他们竟是布了局,要逆龙成邪!哪里去寻那头怀恨已深的龙?殷天官脑中轰然一响,傲战残存的意识热腾腾地烧了起来,怒火沸腾。
子珩!
殷天官终于捕捉到了一丝线索,他下意识地捉紧文珞衣袖:“初明宫的中元醮,几时开始?”
文珞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一惊,忘了抽回自己的手:“亥时!”
殷天官远远看见赵三里对道童挥挥手,耳里听见他豪爽的笑声:“去去去!我带师弟妹们去那边客店喝个酒洗洗尘,待会再回来歇息!”
殷天官内心已生一计。
回首,他朝文珞扬起朗眉,双目烁亮:“走,咱们不用偷偷摸摸了,我带你大摇大摆走进初明宫!”
文珞的袖子还被他紧紧扯住,那掌心的温度惹得她脸上飞霞。她跺了跺脚,嗔道:“你,那个,我的手呀!”
“哦,多谢提醒。”殷天官轻笑,一翻掌,却是握住了她藏在衣袖里的手:“待会你就真的得要当我娘子了,果然是牵着手比较像样些!”
“你……你!我不是……”文珞只觉一阵羞窘,热血冲上脑袋,抬头望着他神态自若的挺秀侧脸,连话也说不清楚。
殷天官浅笑犹在,已牢牢牵着她,向山下奔去。
“别跟丢了那伙人,走吧!”
在小酒馆畔守候多时,里头坐满了以赵三里为首的雪天门数十人,正喝得酒酣耳热。终是逮到了赵三里单独出外解手的机会,殷天官拉住总算不再闹别扭的文珞,笑着迎了上去:“赵师父!又遇见你啦!”
赵三里醉眼有些迷蒙,但见是殷天官,脑袋一时转不过来,没想到要去问他何以竟出现在此处,只知乐呵呵的直笑:“唉呀!傻天官!不是说了让你叫师父?站你后面那是……”
“是天官的媳妇儿。”殷天官轻笑着把文珞拉得更近些。
“上,上回问你不是还没有吗?”赵三里诧问。
“这两天才刚订下的。珞儿,这是赵师父。”殷天官笑得一脸真诚。
文珞微窘,瞥了殷天官一眼,把头垂得更低,声如蚊蚋:“珞儿见过赵师父。”
赵三里细看殷天官身侧的女子,她把头压得极低,辨不出五官,只见满面羞红忸怩,倒象是确有其事一样。他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徒儿,师父看你这门妻子娶得不错呀!”
“这事,还要师父帮个忙,”殷天官面露苦色:“天官这媳妇儿是开封本地人,习惯出阁前要上初明宫烧炷清香,求个团圆平安,谁知这初明宫今日不知怎么了,竟不放人进去!现在媳妇儿跟天官闹别扭呢──”
语毕,他作势去搂浑身僵硬的文珞,文珞果然向他脸上一瞪,狠狠踩上他的脚。
个性豪爽的赵三里听到殷天官的抱怨,再看见文珞的娇嗔姿态,什么疑虑也没有了,他哈哈大笑,拍了拍自己胸膛:“师父还以为是什么难办的事!不过就是要进初明宫吗?待会你二人跟着咱们大伙儿回去也就是了!闲话少说,徒儿来,领你小媳妇一块来喝酒啊!”
“是,谢谢师父!”
跟在赵三里身后,文珞瞪着脸上神色无辜纯真的殷天官,用力把手抽了回来,压低声音一啐:“傻天官,你这样扮猪吃老虎,倒很厉害嘛!当傻子当得可习惯?”
殷天官微一挑眉,眸中灵秀乍现,他把唇附到文珞耳畔,轻笑:“好娘子,你假扮媳妇儿也挺像回事的,莫非也是嫁人嫁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