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九花醮(十九)
自在WADE2018-04-10 20:104,706

  “你转过身来……这是要去地牢叫他们准备了吗?”

  稳重的脚步声走到了文珞背后,沉声命令。文珞僵硬地转过身,那是个长身挺拔的男人,在他的注视下,文珞只觉压迫感极其强烈。

  这样沉重的压力,只能是习武多年不辍的高手;最可怕的是,此人的声音和步法感觉起来不过二十多岁,怎能有如此造诣?!

  她头也不敢抬,只是捏紧了钥匙,含糊应对:“嗯。”

  男人点了点头,下一句话却是转过身,对站在背后的人说:“你,去帮她。”

  那初明宫仆妇从他背后走了过来,把双手拢在袖里,也是低着头,与自己并肩站着。文珞一咬牙,心里暗暗叫苦:初明宫里有不少人是见过她的!若是被认出来了,怎么办?是打?是逃?

  “丫头,吩咐那几个看牢的,不许弄伤祭物半点,酉时把她们四个都绑上祭场!”

  如今之计,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先送走这尊打不过的瘟神,再趁身旁这仆妇还没大声张扬起来前,尽速打晕便是!

  心思已定,文珞朗声回应:“是!”

  或许是今日太忙,那人也不多停留,沉沉的脚步声眨眼又远去。文珞只觉得身边的仆妇挺起身,直向那人的背影瞧得失神,竟似还幽微一叹。

  她这一分神,岂不是大好机会!文珞双眼一亮,趁那人走得远了、背影全然消失,右手立起,就要劈向身旁仆妇的后颈。

  不料她才一抬头,掌刀将落,身旁的仆妇竟也悄然挥出袖风,朝她面门上击来!

  “咦?!”

  变故太快,二女只能同时换招格档,闪避对方攻击,脸上俱是惊诧讶色。

  此时,文珞总算看清那仆妇的面容,约莫中年,看来仍是美貌犹存,但却已经显透出灰败死色──就像九凰车上那只勒住帘子的手!

  莫非此人就是殷天官的娘亲?见她又要挥袖打来,文珞急急后退,低喊:“等等!天官说你是他娘亲?是吗?”

  那仆妇轻抽了一口气,果真收住了拳势,神态惊喜交加,盯紧了文珞的脸:“你是谁?你知道天官在哪?”

  “我叫文珞。他在外殿跟我分头走了,就在这宫里四处找你!”

  他不是被抓走的?怎会孤身一个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寻她?殷五娘倒抽一口冷气:“他一个人找我?天官身上没有武功,连自保也是问题!你怎能放他一个人?”

  没有武功?文珞眼中忽然一刺。“或许……他已经不是你从前那个儿子了。”

  “这话什么意思?”

  她的唇角浮起一抹苦笑:“……等你遇上他,自然就会晓得。”

  殷五娘狐疑地注视著文珞,竟忽然觉得,那双黑白分明的清美眼瞳,好似在什么地方曾见过。

  ***

  殷天官追踪着空气里淡淡的邪气,净是挑着最冷僻的路走。这宫里,一定祭了不该有的东西。

  追到一半,忽听见两个人声自远处而来,他纵身上树,静候两人走过。

  “王黼,你说皇上究竟是怎么了?我每回都在房外听见皇上与人说话的声音,但皇上把门一开,房里偏偏又是什么也没有!”

  “蔡大人,那该不会是灵素道人的障眼法术吧?”

  “不对,不对!之前没看到,方才我却看见了!皇上刚刚走进去的房里,床边确实有个人影……”

  “让皇上这样痴迷,莫不是妖精鬼怪?”

  “哼,就怕不是妖精,是阴谋!”

  一高一矮两个衣着华贵的人影终于走过了树下,夕阳微光已几乎要消失,但殷天官仍能辨出那矮胖个子阴狠的目光,还有另一名高挑男子虽清俊,却是忧心忡忡的面容。

  矮胖子略一沉吟:“离中元醮还有几时?”

  “还有一个多时辰。”

  “这中元醮虽已连办了五年,但我总觉心头不安,倒像要出什么大事似的!这样吧!王黼,你去城南请调一批官兵,隐在初明宫后门那祭坛左近,倘若夜里真有什么不对,只要一听见我暗号哨声,什么也别管,立刻就冲了进来!”

  “是,卑职立刻去办!”

  王黼甚是恭敬地弯下腰来接令,立刻匆匆走了。

  只留下矮个子孤身一人站在树下,回首对着来处的某间厢房狠瞪,口中低喃:“灵素老儿……不论你想干什么,只要今夜出了一点事,我蔡京必让你在皇上面前就此无力翻身!”

  他牢牢紧瞪的所在,正是邪气散漫的源头。

  殷天官菱唇一弯。他要找的东西,肯定就在那里!

  树下的蔡京前脚刚走,他立刻在幽微的夕照中奔到厢房外数十尺,才正要窜向窗边,便觉一股纯厚灵力逼人而来!

  是神力,却夹带魔气!他胸前的青玉符猛然一寒,似乎也在警告他切莫再靠近。殷天官一惊,顿时收了脚步,隐在树丛中,瞇眼,朝厢房半掩的窗里张望。只见房里有两个人影,一个身形纤细,坐在床沿,背对着窗,放下了一头青丝,男女难辨;另一个人看似护卫,却是站在门边,动也不动。

  发不绾的背影,让他想到许多许多年前的往事。啊,或者说,不是他的记忆。殷天官心头一悸,忽觉右臂上的白虎之牙似乎微微骚动了起来。

  “你也想到什么了吗?”神色一动,他伸出左手,安抚似地按上正轻闪银光的臂环。

  当初,怀里也是这样披散着一头飘扬青丝,惊惶灵动的眼盯着自己,渐渐烁出崇拜的神色。

  傲战的回忆让他微一恍神,殷天官顿时惊觉:在那双灵动的崇拜眼眸之上,竟还叠出了另一双蕴满嗔怒的翦水美目!

  他这才突然感到,自己空阔的胸前,似乎异常清冷……

  看来,傲战的魂果然和自己已分不开了。他几乎要分不清楚心头的急跳究竟是为了谁。

  为了龙子,还是文珞?

  罢了,分不开就分不开,还能怎么办?殷天官摇头苦笑,正要驱走脑中疯狂莫名的奇想,再另找方法凑近那间厢房,胸口的青玉符却突然荡出一阵浑厚仙气,清冷如水的声音贯透他的双耳──

  『拿了傲战魂魄的凡人……傲战来不及做完的事,朕要你接着替他做下去!』

  这声音,是玦觞!殷天官心头一凛。

  傲战和玦觞约好了的事,他隐约记得;但,什么时候竟变成了自己的责任?

  “倘若傲战留在我身上的记忆没错,天帝和傲战别来已六十年,即将退位了不是吗?如今要拿什么号令一个命途脱轨的凡人?”

  玦觞清冷的声音毫无起伏:『所以,如果你想把命运重新握回手里,那就要快,趁朕还没有退位,还能替你动点手脚。』

  殷天官意外一笑:“看来,傲战的记忆真是有问题!在他眼中,天帝可向来是个正直坦荡、不行暗事的仙家元尊!”

  『不过是得了傲战一魂二魄,你还没有资格这样对朕话里带刺。』随着玦觞的轻嗤,殷天官额底骤然一阵凄寒剧痛,玦觞的仙力隐隐在震荡不已:『傲战的记忆算什么?聚形百年来,他根本就还没有觉醒过,连自己真正的身分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如今仙力已失,降生转世,人间自此就要群魔并起,动荡大乱!凡人!你若对这浊世尚存眷恋,有件事你必得去做。』

  殷天官睁开双眼,对玦觞贯透自己脑中的几句话惊疑未决。傲战是什么?觉醒后又会变成什么?玦觞要自己去做的事,又是什么?一下子,他不知该不该信从。

  犹豫之际,他略一沉吟:“天帝明说了吧……要我做些什么?”

  玦觞低声笑了。『今晚,只要废了二郎神额上未开的战眼就够,等到你想办法拿下初明宫,将来还有一人得杀。不过此事不急于一时,你先活过今晚再说!』

  “拿下初明宫?天帝说得倒容易!”

  『确实很容易的。今夜,地龙身边安了个刺客……』玦觞的声音,一时深沉幽微:『当众击杀刺客这等大功,莫非还讨不到一个小小道观?此事,朕会竭尽全力相助。原本,你命中也该坐拥白虎神殿。』

  确实,他确实生来就该继承白虎神殿。

  要不是仙魔两界牵扯不清,自己又怎么会落得这等地步?自嘲一笑,殷天官忍不住抚上左手腕的虎绘木牌,内心五味杂陈:“既是天官自出世就应得的,那也算不得什么奖赏。天帝还能许我什么?”

  『朕许给你的报酬,可以是剧毒,也可以是美酒,端看你如何运用──』

  玦觞细若涓滴的回应,悠悠荡入殷天官耳里,引得他猛一抬头!

  可以吗?真的可能吗?

  在他昂首仰望的此际,天边已亮出几粒星子,虽然绝对比不上满月锐光,但在月亮尚未升到正中时,这些点缀夜空的细细小点,也能灿然闪烁。

  现在,天帝许他的报偿,却走了逆天的一步,足以让他这粒微渺的星子摇身一变,扳倒天上明月!

  听起来,何等荒谬?殷天官却轻瞇起双眼,菱唇弯弯地勾了起来:“天帝此话当真?”

  『朕说了,是毒药,是醇醪,还要看你自己能不能留命去喝。可想清楚了?这条件你若接受,现在就拿走青符里的东西吧。』

  “这一条没人能管的命,天官自己会看好,不劳天帝烦忧。”殷天官取下颈侧的青玉符,唇边仍是一弯轻笑,眼中却已深深藏了几不可辨的一丝残冷。

  捏住青符的掌心,仙力一运,青符顿时迸裂,幽绿的碎玉残片却无一分落地,纷纷飞脱殷天官掌握,如同荧光万点,团团绕住他一身,再逐渐没入他的心口,缓缓消失……

  冷汗滴落,身体被霸道外力吞噬的痛楚,让他忍不住牙关紧咬,硬是一声不吭。尽管不是第一次,却仍是那样钻心,不过他却已能独自化掉这些力量,不再需要护法了。

  不需要子珩,也不需要文珞。

  天底下最高傲,却也最寂寥的力量,玦觞封在青符里,给了他一半──如今,一步步将殷天官身上的力量吞没的,正是天帝神力!

  异痛终究淡去,殷天官身体一轻。本已脱胎换骨的凡身,如今更化为得以承载更多仙力的容器。

  再睁眼,他昂然独立,眼神朝天边皓然的圆月一瞪,满月清辉顿时骤减,晕成一片不再扎眼的黯淡杏黄。

  殷天官一转身,抖落右臂上的白虎之牙,长刀上的锐光,如今已象是当初握在傲战手上时一样刺目逼人,只是,隐然还浮上了一层寒冻青气。

  自此,天命全然脱轨!就算只是渺茫星辉,他也要在燃烧殆尽前,灿然抢月!

  ***

  初明宫深处那个终年空旷的祭台,终于在夜色始降时,瞬间亮起百余盏高低不一、挂在树梢的素绢灯笼,照得朗天高阔。

  唯一可惜的是,本应洁净皓白的浑圆满月,今夜却蒙矓模糊,晕着杏色微光挂在长空一角,柔光仅是幽幽。

  绢帛的纯白裹住浅红跳动的点点细焰,映出祭台旁穿梭忙碌的许多身影。

  殷五娘和文珞俱在其中。文珞对初明宫里的作息知之甚详,带殷五娘避开许多定时巡逻的队伍;而殷五娘又是九凰下令要善待的,她身边带著文珞,更不会有人多问。

  她们寻到了初明宫里打扫得甚为洁净的地牢,让侍卫把四名木然从命的少女领到祭坛,自有人过来把她们带去梳洗装扮。

  这四人的神色全是淡漠苍白,冷静异常,让文珞内心暗暗吃惊。初凤曾说过要她们子夜作祭,不论是怎样献祭,总不可能太好过,这四人当初比她自己还要惊惶失措得多,此刻怎么会如此冷静?

  殷五娘也觉得不对,见四下无人注意,她向文珞低问:“她们是要做什么的?”

  “献祭。”

  “要被充作祭物,竟能这样神色如常?”殷五娘指着祭坛中央,眉头一皱:“而且,献祭的台子有五张,何以只有四人?”

  五张并列的白石祭台都已打扫洁净。左右各两张祭台,台上并不平整,横贯着一道道细小沟槽;唯有正中心的那座祭台上光整平滑,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只像供人仰卧观星赏月的石床。

  四张祭台微斜,沟槽汇集向同一处,指向一座极大的白玉石沙漏,那里正是主祭者所站立的位置,中央那张光滑而无沟槽的祭台,便与主祭者遥遥相对。

  “确实是五个人。”文珞神色一暗,笑得勉强:“最后一个本该是我。阴错阳差,逃过一劫……说起来,竟是忘了向帮我的那人道声谢。”

  殷五娘看著文珞神色,便知她不肯说,也不再多问:“少了一个,献祭如何继续?”

  “不知道,恐怕还是得拿人来补。”文珞摇摇头:“我只听初凤提过……安在祭台中央那个人,最后就要变成主祭者的『眼睛』!”

  正说话间,有个小道发现文珞和殷五娘身着仆妇和丫头服色,却躲在树丛下窃窃私语,边走了过来,边朝此处大喝:“大家都忙着,快去帮忙了,别偷懒!”

  两人互望一眼,极有默契地同声应答,向着不远处正在葡萄架下安置桌椅华帐的人们匆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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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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