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堇总之也睡不着,便如此怀着一种不无恶意的纠结好奇找乐子心思,听着沈尘的墙角──听他如何使出浑身解数应付各种夜袭。
唔,这厮毛手毛脚的,看来采花贼当得很驾轻就熟,应当没少糟蹋姑娘啊,连逗弄小尘子的言语也是一嘴脏,听得她怒涛澎湃,差点就忍不住自己破门过去,扯出这长舌男的舌头打上十个八个死结。
顾如堇边偷听边喃喃自语:不过此人倒是轻功好,竟能在小尘子手下游斗过十招,果然不懂轻功就是小尘子最大罩门……
不过对方也没讨到便宜。
她懂沈尘,这孩子骨子里实在极爱面子性子又高傲,哪肯如此轻易被人口舌轻薄却不讨回来?果不其然,沈尘踹此人下楼时还多补了几脚,异常重的几脚……估计那人只能拖着碎裂的右脚跛回去。
接下来这位姑娘家倒是要脸,被沈尘酸了几句后自己跳下窗,呜咽泣奔着跑了。
“呜呜呜……竟敢说我生平最自豪的美貌只是个臭皮囊,算不上什么东西……”也不知沈尘细节上究竟说了什么,害人家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顾如堇特地挑开窗帘看了那姑娘一眼,确实生得不错,惊鸿一瞥也是人模人样。
顾如堇摇头啧啧,桃花债啊桃花债,这小子,对姑娘家也没点怜惜,不知谁敎出来的此等心冷手辣,肯定不是她。
嗯,没错,她的教养方式铁定不是沈尘对待姑娘态度这么恶劣的原因!她明明敎沈尘的是要对姑娘言听计从,只不过,那所谓的姑娘既是专指某人,又有另一个常见的称谓叫“师父”罢了。
分明身为罪魁祸首的顾如堇,很快把自己该负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
一直听到沈尘打发掉十只手指都已数不过来的人,夜色浓郁得渗人,顾如堇终于贴墙打起了瞌睡,在瞌睡中,沈尘房里象是安静了下来,反倒听见有人翻了她的窗,还默默点上灯。
“师父真是独树一格,不睡床,倒拢着一床被子盘坐墙角?”
顾如堇一个激灵,睁眼就见沈尘只着单薄的月白内裳,鞭子缠在小臂上,手里还抓着从他自己房里卷来的一床被子,一副逃难惨状,正在窗边满脸严黑的盯她。
她哈哈干笑,忙在椅子上装模作样的坐正。
“听说那落凰翅高耸不易攀登,为师正为明天的攀登做准备,打坐养气。”
“听了整晚的戏,不知师父有些什么心得不曾?”
顾如堇没细想便把憋了整晚的心得一股脑迸出:“怎么没有?我一晚连声惊叹不知几次,我家小尘子果然倾国,红颜实在祸水,下手当真是毫不留情的狠辣。”
沈尘额上的青筋冒了一冒。
“这么说来没先请示师父就将他们都赶了,沈尘还真不识大体。师父还希望我对谁留情?男的女的?不如提出来说说,沈尘看来不来得及把人给趁夜追回?”
顾如堇老实摇头:“你身无轻功,追哪个都来不及。”
沈尘逼到顾如堇身前,那张脸更加黑了,不过仍是端正美好赏心悦目。
“不要紧,幸好我还追得上坐在此处不会逃的那个!”
沈尘明明是摆着臭脸,怎么还能磨着牙,恶狠狠抛出这几句可爱到让她牙根甜软的话?
啊哈哈。
顾如堇傻呼呼的笑了,也不了解自己是何心思,傻呼呼的对着沈尘就红了半片脸蛋。
“这么说来,小尘子没有轻功也无所谓,师父有轻功,追你不成问题的。”
沈尘见她红了脸,无赖无赖的笑意烂漫,这才觉得自己刚才似乎不是在撒气,反像在对师父撒娇……
于是,爱面子又薄面皮的沈尘,自己也莫名的脸热了。
一对傻师徒,便在夜灯微光下死瞅着彼此,像在比谁的脸更红一样,却又不肯认输的先挪开眼。
听着不远处沈尘房里依然在断续传来窗子开开关关的声音,顾如堇指着自己那张根本没动过的床。
“小尘子,你房里今夜是不得安宁了,今晚睡我房里吧。”她说这话时脸倒不红了。
“师父都没睡床上,我睡什么?这是逼沈尘做孽徒吗?我坐椅子歇歇行了。”沈尘轻哼一声别过头,红潮淹到耳根子后。
孩子可爱的小模样,赏心悦目得顾如堇整个人心情都好了。
“听话,睡在师父屋里替我护个法,我确实得养养气,明日好带你尽快登上山峰,反正我今晚不沾床,你不睡,那是平白浪费。”
顾如堇微微一笑,当真闭上了眼,开始行气。
沈尘望着她被灯火耀得摇曳的脸庞轮廓,见她果真已进入对外界不管不理的入定,思索良久,长叹一声灭了灯,窸窸窣窣卷着自己的被子也睡了。
天空刚泛鱼肚白,顾如堇行气几周天,浑身舒畅平静后方才缓缓睁眼,一入眼便是沈尘呼吸淡淡的脸。
他还是没有乖乖的去睡床,而是席地坐下,浑身裹在被单内,靠在她的椅子脚上安然熟睡,脸颊很规矩的垂在她盘坐起来的膝旁两吋,一点也没碰到她,一分也未曾冒犯。
顾如堇就着微亮天光,俯视沈尘安静的侧脸,最后,伸手去抚挲沈尘仅仅只是垂下扎起的一头长发,熟睡的沈尘没有什么抵抗,便被手指轻轻按到她膝上倒卧。
顾如堇内心一股悠久的触动过去,只余一片平和柔软,只觉天地圆满。
得徒如此,此生复又何求?
“顾如堇,妳真走运,想来遇见这么一个沈尘,平白得这一段缘法,定然已换尽妳此生所有的福泽气运吧?”
顾如堇对自己如此说,她愈想愈觉得,此叹或许不假。
*
不久沈尘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顾如堇膝头,眼神蒙蒙的愣了一会,才从她身上挪开,小心翼翼的回自己房里更衣。
天都这么亮了,他房里的动静该已平息吧?
不料,沈尘才踏出顾如堇房门,便看到自己房外竟有五名侍卫团团守着,显然屋内还有正主。沈尘无视那些人,身法一展就无声撬开门踏了进去,门外侍卫看得见人却拦不下他,眼睁睁见房门大开,个个露出惊愕神色。
房里还有两名怎么看也不像来采花的人坐在里头,为首那名约莫三、四十的男子穿着一身象是怕别人不知他有钱的华衣,拧着眉,反客为主的喝茶,偶尔囉唆几句小店此茶极劣。
沈尘冷问:“有何贵事?”
那人抬头一见沈尘面容,手里茶杯扑通掉下,脸色骤变绝非惊艳,若要沈尘描述,跟见鬼差不多;他身边站着伺候的一名管家模样的老人,却是一见沈尘老眼便蓄满泪花,哆哆嗦唆的,两人都说不出完整话来。
“你、你你……是……”
“我是今日租下这房的主子,如今要更衣,无事请离。”
沈尘按捺性子,伸手一挥,华衣猥琐男被他拉得胡里胡涂就撞出大开的门,被外面的侍卫一团混乱的接住。
沈尘转头对着屋内另一个还站着的陌生老人。
“老人家,恕沈尘不送,您自个儿出去。”
听沈尘自称名讳,那名激动之极的老头,满眼泪花再忍不住,冲着沈尘双膝一拗,跪了。
“少主!真是小少主!苍天有眼啊,老爷有后未曾死绝──”
门外的中年猥琐男子瞠大双眼,一边被侍卫扶起,一边死盯着沈尘的手。
他在死盯沈尘指头上的玄黑指环:“你你你那是、那是……”
这男人名叫沈昊世,沈家某个分支的嫡长子,因当年耘剑山庄被毁、本家家主被杀,他幸运的分配到沈家其中一门当铺的生意来掌管,此人对于见过的宝物,向来眼光毒辣得很,不管这名沈家老仆有没有错认小主子,但至少他沈昊世绝对不会认错宝贝!
这名与当年堂嫂长得有五分相似的美青年,手中戴着的那枚指环,便是整整消失了十年的沈家大印,是沈家过去每一笔土地合约签订时,都使用的家主印玺!
沈昊世一双小眼咕溜溜的转,心头兴奋不言可喻。
沈家本支覆灭十年以来,至少便有三个分支虎视眈眈于家主大位,众人皆知那枚指环并非凡物,一定不会被毁去,只是不晓得被哪方势力劫走,苦于所有人都无法从废墟中翻出那枚本来戴在家主手指上绝不离身的大印,否则,先取得印玺者要坐上家主大位,那就顺理成章了。
那枚指环,即使不是沈家人也知其为沈氏家主印玺,但,若非沈家人,则不明白这枚指环真正的价值所在:这指环其实是枚认血缘的仙器,既已认了沈家人为主,就只有沈家人能戴得住,寻常宵小妄想窃走此印,就只能被噩运缠身直到死去。
这指环,是由数量极为稀少的天火煅铁所打造,天火煅铁能屏蔽一切外来的影响,也就是说,若有能御仙器而飞的修仙者配戴此物钻进铁龙峡,那么就连铁龙峡内四壁环绕的灭仙奇石都起不了作用──甚至,过去就曾有某一任沈家家主修仙入道,持家主印玺进入铁龙峡内,在那峡谷深处布置了一个尚称安妥的栖身所,并将铁龙峡内部探索了遍,写出一本只传给历代家主的清册,清册内令人眼红的记载着铁龙峡内未经开采的庞大矿源,并且慎重加注“除非沈家气运已尽,再无路可走,铁龙峡内物资不可擅自开采”
这话可玄了。
天火煅铁指环只有一个,能进铁龙峡的一次也只有一个人,那些物资要如何开采?那些财富分明是看得着却吃不到,为何沈家祖先要再加上这一句叮嘱?
于是,又有一个传说在沈家内部不胫而走,那就是,这位家主必定是在铁龙峡内发掘出天火煅铁的矿脉,只要能有一人入谷将之采出,铁龙峡等于不攻自破,再也不是要命险地,而是绝顶富贵的福天洞地!
沈尘才十岁就遭遇灭门之祸,连这指环也是当年坠谷时他在顾如堇身边拾起的,沈尘只知这指环是父亲重视的随身物,因而他从此日夜贴身带着,他根本不晓得沈家内部还有这些曲曲折折的祕闻。
算计多端的沈昊世和沈尘完全不同,他既知秘辛,又知道沈尘这张与已故堂嫂神似的脸对于收拢沈家老仆的人心将会有多好用。
于是,他干干的小眼睛一转,立刻扑回房内凄惨的嚎了一声,“天可怜见,总算真正寻到你了!沈尘堂侄啊!你还得称我一声堂叔呢……”
沈尘皱眉,虽然没有沈昊世那样弯弯绕绕的心思,但他想做什么又该做什么,心里倒是雪亮得很。
他也很清楚,纵有血缘相连,自己也不可能对变脸如翻书的沈昊世产生半分亲情,此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堂叔若想叙旧,请待沈尘办完正事。现在侄儿要换衣服了,堂叔请出门。”
泪流满面的旧日耘剑山庄老管家,顿时被一股清风扫了送出门外,但他只觉得有人扶了他一把,让他站到屋外;不像沈昊世,向前冲不仅没扑到沈尘半片衣角,反而再次不由自主的飞出去,摔到他那一团侍卫堆里头昏脑胀。
砰。
沈尘的房门,毫不客气的在所有人面前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