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凡心
自在WADE2018-04-10 20:114,615

  那次,突然而来浑身不可控制的各种剧痛和抽搐,颈子被狠狠扼住似的吸不进半点气,折腾得她几乎发狂,要不是小沈尘在一旁满面惊慌的抱她,拉着她的手默然落泪……

  要不是身边有沈尘,要不是死撑着想着:她不能死,她要是死了这么小的孩子独个儿在这种山林野地必也只有死路一条……

  她那次就差点失去理智,直想杀了自己来个痛快。

  后来她即使痛极,却苦于晕不去也睡不了,更不知症状何时要过,只能抓着沈尘的手如溺水者紧捉一根浮木,也忘了当时折磨她整整一昼夜的痛苦是怎么过去的,但顾如堇一直记着,沈尘几乎是不眠不休的陪伴,一声声冷静却没停顿的师父师父,直到那些痛楚突然的又消失,把顾如堇喊回了魂。

  顾如堇醒来,细思便知,那是毒发之兆。

  在她所遗忘的过去,这个身体内曾被种下一门极是阴损的奇毒。

  最令她心烦的是,她意识里记着不少解毒配毒的办法,照说普通的毒她应当都能解才是,但那毒却刁钻之至,后来无论顾如堇怎么尝试,内力逼不出它、放血无用、她又不知那毒的毒性与配方,无法配解药,更麻烦的是总不知它何时要发作,顾如堇只好置之不理。

  再过了两三年,因为毒发仅只一次,顾如堇也淡忘了自己身上有毒的事,后来一切如常,久到顾如堇都要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了,不料,这回却恰好在沈尘出门练功的第一个清晨,奇毒再次发作。

  这次尤为骇人,顾如堇一点警觉都没有。

  沈尘这次说要外出三日方归,她没什么事可做,清早简单梳洗后吃了两颗果子,顾如堇便提气要跃上石版房顶去眺望谷景发呆,没想到丹田一发力,竟似有成千上万利针自体内气海飞快流向全身,顾如堇心里暗叫不好,但反应再快,她也只来得及跌撞回石屋,沉沉的石门都未能关好,还留着一道缝,顾如堇已满额滚落豆大的汗珠,滚倒在地。

  顾如堇先是无法控制动作,挣扎得双眼通红,最后痛楚更甚浑身脱力,她只能蜷缩着动弹不得,任何转移注意缓解痛楚的方法,都用不上。

  也不知是咬了唇或舌,血锈味瀰漫,被她无意识的咽入喉。

  天还亮着,但她眼前已经什么也看不清,全是各色游离的光,淡薄又清晰,深深浅浅的对她整个人挤压而来。

  顾如堇拚命喘进胸膛的气,忽尔寒冷冻人,下一刻,却又是灼烫得像五脏六腑都要煮沸。

  痛不欲生。

  当真痛不欲生……

  似乎第一次毒发时,她确实是想一死了之的,只是为了忧心小沈尘,她生生忍了;这次,顾如堇头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倒不是死,而依然是,沈尘。

  顾如堇痛得想哭,又想笑;太荒唐,怎会想起的是沈尘?

  “沈尘、沈尘……”

  而且,反覆萦绕心尖的,并非那个稚气得还需她看顾照料的幼小沈尘,而是,昨天白日才向她暂辞的沈尘!

  才昨天的事,怎么就像临死前的最后回忆一样,清晰得一点一滴都涌上心头?

  沈尘临走,不言不语的平视了她好一阵子,欲语还休,看得她禁不住狐疑得朝自己身上到处看,疑问“我身上脏了吗?”

  “没有,只是心想,这回沈尘归来后,应该可以带师父离开山坳了。”

  沈尘的容貌本来就是无心的自开自寒自芬芳,可这次,却比过往更清楚的摆脱了孩子气,十九岁半大不小的佼好青年,对她忽然展露的笑里,初绽磅礡气息,甚至可称为慑人的自信。

  顾如堇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笑道。

  “你带师父离开山坳?得了吧小尘子,说反了。”

  沈尘没反驳,但那一脸什么都可以包容的宽容平和,看得顾如堇好生别扭:反像沈尘是师父,她才是他的小徒弟一样!

  “师父想要带走什么,记得收好,后屋有许多师父偷偷藏下的值钱物事,应当是想带出去换钱,别遗落了。”

  原来沈尘一直都知道她在盘算着出山谋财的事,却从没向她透露过,甚至也没问她攒了钱后究竟要做什么?是沈尘性子真的太淡,还是真不在意她想做什么?

  顾如堇益发看不透自己的小徒儿了,这个淡然说还要和她回山坳过一生的小尘子……不,沈尘不小了,虽然还是她的小尘子,但他不小了,可以保护自己、可以离她独活毫无问题,所以照理说,她对沈尘不该有牵挂了,不是吗?

  但,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顾如堇疼极了,想的却不是死了便能解脱,现下脑中只要一笔一画勾勒出沈尘的面貌模样,她就多了一分咬牙切齿。

  不甘心,不甘心,她不甘心!

  沈尘沈尘,你回来。

  沈尘,我想再见你一眼,沈尘,我想再见你一眼。

  将死之际,想的怎都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顾如堇很想苦笑,但连面容都不受控制了。

  沈尘,你早一步回来好吗?师父动也不能动了,我不要你回家看见的是冰冷尸首,你的师父很任性,但没有那么任性到可以风淡云清的就弃你而去。

  她死了,沈尘会不会哭?

  顾如堇心乱如麻的胡想。

  她猜不会的。

  沈尘还小的时候,没少经她打骂,委屈时自会无声落泪,但要谈到真正的哭,她这十年来也只在自己头一次毒发时,才绝无仅有的听见沈尘放声哭过一次,现在沈尘都大了,自然是不哭的,她敎出来的小尘子哪有这般孱弱?

  可是,她要是不声不响就抛下沈尘,沈尘会恨她。

  她打从心里知道,要是她没有撑着活到沈尘回来,沈尘会在那个冷静的模样下,冰冷决绝的恨她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吗……

  顾如堇喉里涌出抑都抑不住的苦血。

  是啊,她那么了解沈尘,她怎么会以为,沈尘口中想与她共守的一生一世会是假的?谁都能欺她诳她,但沈尘没有,沈尘从来不会。

  他过去的十年光阴便刻在她手中,而沈尘,早已对她幽微许诺了将来更多的岁岁年年。

  “只要师父每年都记得为我做碗寿面,没有什么不能原谅的事。”

  “师父,外间事了,妳可愿和沈尘回山坳,永远过这样的日子?”

  错了错了,她弄错了……

  错估了沈尘,也错估了自己!

  沈尘既把她看作师父,也把她看作一个可以共度余生的人,她总以为自己只将沈尘看成还需要她照顾的孩子,却没想过沈尘早已不需要她的事事教导,早就可以从她手中独立,是她轻忽,没将沈尘放到与她并立的位子上,再重新仔细察看他一次。

  现在,依赖他的人分明是她,是她一直想要沈尘留在身旁,甘之如饴默默付出的人,反而是沈尘。

  现在,强撑痛楚也想再见沈尘一面的,也是她。

  “沈尘……”

  不熟悉的感觉,在顾如堇鼻尖眸底酝酿,有泪。

  她忘了自己上回掉泪是何时,久远久远得她难以记忆了;又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也忘了。

  如今她的眉间心上脑海里,全是她还不能死,全是沈尘。

  沈尘沈尘,沈尘回来。

  再不回来,我怕再没机会多看你一眼!

  不知反覆折腾多久,呕出多少毒血,顾如堇症状稍减,她浑身一轻,蓦然睁眼,终于恢复视觉,眼前已是黑夜,但她什么都看得清楚,听得清楚。

  “师父!”连沈尘脸色煞白破门而入,把她从满地瘀紫的血泊中打横抱起的仓皇,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尘?”

  顾如堇茫然的跟着进房。

  沈尘抱她上石床,把了脉后迅速取了盆水再进屋,守规到近乎偏执的沈尘,在夜色中完全没点灯,仅凭感觉就替她擦净口鼻之间的血迹。

  顾如堇木然望着自己紧闭的眼和死气煞白的脸,什么感觉都没了,弄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但沈尘前所未有的慌乱,让她下意识的伸手去碰他的脸。

  『小尘子,别慌,师父不痛了。』

  没摸到?她什么都没碰到?

  顾如堇微睁大眼,生生看见自己手指穿过沈尘风尘仆仆的颊如穿透空气。

  同时,沈尘好像感觉到什么,他用力得贲起的手臂肌肉狠狠一颤,抬头朝她所在的方向拧首顿了一顿,紧抿的唇终于放开,一声不可思议,轻得像怕呼吸重些就要把她吹走的试探,对她低唤。

  “……师父?是妳?”

  她猜对了,沈尘果真没哭,他一滴眼泪也没有,可是才只是抱着她的躯窍回房这一小段路,沈尘本来清澈分明的双眼已是红丝纵横,疯狂错织。

  顾如堇没回他,她正在呆呆的向门外望。

  这不可能有外人的峡谷内,有人过来了。

  那两个从屋外足不点地而来,一着黑衣一着白衣,手持精钢方牌和冷光铁索的,又是何人?何方高手,居然能这么轻易进得了铁龙峡?

  顾如堇望着那两名浑身寒光的怪人出神,却忽然发现他们在石屋前停住飞快飘来的速度,僵硬的仰头看着屋外两楹上写着的字,面露迟疑。

  他们在看什么?

  噢。

  顾如堇想起了,那是她教沈尘写字,令他用湿布蘸了山坳内天然墨浆,直接写在石柱上,墨迹若有消减沈尘便会重写;她没什么文采风雅,叫沈尘写在门口的无非是倒“春”、倒“福”、“春满乾坤”之类的字,毫无特殊之处,为何门外那一个大黑一个小白脸色凝重,看得那么入神?

  小白愕然:『千绝仙君竟在此处,索命簿何以未曾提及?』

  大黑幽道:『浑沌生魂一气残存,被仙君威压扣在屋里……』

  小白吃惊:『莫非仙君起执动念,妄改天命?』

  大黑摇头:『非也,恐怕不止。仙君他……』说话慢悠悠的大黑,突然拉着小白飞退数尺:『杀气!退……』

  啊?就这样跑了?

  顾如堇歪头,试着理解门外两人那些她全然不解的对话和突然慌忙的急退,全没注意沈尘还在声声唤她。

  蓦地,再也得不到回应的沈尘,喑哑的声音拔高:“顾如堇!妳分明还在,回来!”

  “啊!”她痛得尖叫,万针刺骨的感觉再次浪击而来。

  顾如堇低头去看,沈尘已解开她衣襟,掌心贴在她胸膛正中心,霜雪冰寒的脸上一股凛冽紫气蔓延,沿着他的手掌,直流入她浑身筋骨,硬是制住那些针刺的细碎折磨,却改成把她投进燃烧正炽的火炉,痛得镕肌销髓,而那些火燄,便是从沈尘不肯罢休的掌心倾巢而出。

  沈尘──小尘子!

  顾如堇痛到各种知觉万马奔腾的全部回归,眼前一黑,再也看不见任何画面。

  不见她,不见沈尘。

  顾如堇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

  她身上被单盖得好好的,衣着整齐,屋里丝毫没有血腥,沈尘盘坐在她床边地上,一觉出她动静,沈尘立即惊醒跳起。

  “师父,醒了?”

  “嗯。”

  顾如堇的嗓子还有血腥气和苦味,她不想说话,只是瞅着她的小尘子。

  沈尘双眼略带疲惫,但冷静如昔,没有那些癫狂的血丝,当然,他身上也没有那些骇人的紫气,当然也没有什么黑白无常要来将她拖走的梦魇……

  “师父,要什么?”

  见她伸出手,口唇微动,沈尘急忙凑上前去想听。

  但,顾如堇没有说话,她软绵绵地勾住沈尘后颈,将他的脸拉得离自己不能再近。

  “师父?”她古怪的行径,让沈尘连呼吸都不敢,脸上写满方寸大乱的忐忑。

  “嘘。”顾如堇只是盯着他,满意了,微笑着闭上眼,放开沈尘,虚弱的声音,嘶哑难听之极:“我只是以为,再看不到我的小尘子。真好,你回来了,我还能见你一面。”

  沈尘蓦然红了眼圈。

  隔着被子,顾如堇感觉沈尘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将脸贴在她身侧,轻轻将额前送入她掌心,她毫不费力的就可以揉他的头发。

  真是奇了,她一句话也不用说,沈尘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他甚至知道她现在想摸摸他的头却没有力气举起手。

  “沈尘,你在唐突师父吗?”

  “不,是师父在唐突沈尘。”掌心是他暖软顺服的发,轻柔蹭了一蹭。

  沈尘近在咫尺的嗓音听起来比之平常十分不同,但有什么不一样,顾如堇又说不上来,如裹了一层雾霭,沁人心颤。

  顾如堇哑哑一笑。

  “言下之意,该罚师父了?”

  “不,罚沈尘。”

  “为何?”

  “都怪沈尘不该离开师父,让师父独自遭难,差点来不及……”

  顾如堇打断他。

  “没有来不及,来得及,沈尘。”

  没有来不及。

  沈尘,你赶上了。

  ……赶上我承认动了心。

继续阅读:193 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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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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