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轻功,师父若觉得我一定该学,沈尘也肯练的,这样就能陪师父跃上房顶晒太阳,与师父攀到后坡喂喂山猫,师父喜欢的果子,沈尘会按季节采来,多的晒起来做干果,或是像上次师父偷偷藏在瓮里,将它们弄成有怪味的酸水。师父,这样不好吗?就和沈尘一起,过这样的日子。”
顾如堇愣了一愣。
她没想过这样的可能,也没想过外间事处理完后她该当如何,她只想着要找回记忆,却没想过找回记忆后的生活要怎样过,此刻沈尘淡然开口叙说的未来,却有形有影的在她心里浮腾出画面来,生了根似的让她不禁心动起来。
顾如堇一时无法抉择,她有点冲动的想对沈尘说,“好,这样很好”!
然而,心里却有个慌慌的画面让她觉得不安,好像曾经,也有个半大不小的青年对她历历数来一些很美丽的承诺,可是她点头允了,与对方说好了之后,那些美梦,却竟没有一件成真。
而那人呢?她连那人是谁,如今也想不起来了。
或许沈尘自己也不明白他如今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可能沈尘出了山坳见了外头花乱晃眼的大世界,就不会再想要回到这里,和她一起做那些偷懒晒太阳、性起逗山猫、以及不小心把水果酒酿坏害那些美味鲜果变成酸醋的傻事。
因而,她笑着摸了沈尘简单束起的一头长发;眼前这毕竟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孩子,她又如何看不出他那一脸期待?
顾如堇点头,给了一个很诡诈的答案,“小尘子,只要你陪我出山坳一趟,再过三次生日,如果到了那时,你还想跟师父回山坳里来,我们就真的回来了,可好?”
似答应而实则拖延。
汤面已经失去热度,没有了烟氲阻隔,她可以清楚看见,沈尘整张本来就已端正如精雕的面容,瞬间明亮得叫人移不开眼光。
“好。师父若真想离开这里,再等沈尘一阵子,好不好?”
现在对于出山坳这件事,沈尘反而比顾如堇还热衷,见她不动不答,沈尘有点急了。
“好吗?师父,不需要很久的!只要两年……不,或许再一年半就可以!我保证……”
突然,顾如堇笑出声来,“你啊,傻孩子!”又将手掌覆在沈尘头上,狠狠揉了又揉,最后敲了他额头一下,指着桌上那碗已冷的面。
“面都凉了,快吃!”
“嗯。”
沈尘直到把那碗已冷的杂粮面条吃完,脸上都挂着似乎今日收到了什么称心大礼的淡笑。顾如堇本来看得有点好笑,但最后,却有一些心酸。
小尘子,你这样叫师父怎么放心?你是这么容易上当的沈尘啊。
但,她这师父也是个傻的。
顾如堇这晚就只盯着沈尘微赧的笑容没吃饭,走神发呆,被他这么勾着勾着,竟也开始想着,若有机会与沈尘再一次回到山坳,去过那些他描绘历历的日子,纵然山外风云动荡甲子千秋,山中只如一日,可有多宁静,多好。
说好了等沈尘点头就出谷,导致接下来一年内沈尘离家不归的日子,益发的多了。
他说自己是去练功,而每回返家,浑身确实泛着武艺似有些许精进的饱满……顾如堇也说不出那感觉是什么,但她肯定那是一种沈尘正在进步的象征,顾如堇观察到的沈尘,确实都是练功后的倦态,当她状似不在意的问起徒弟为何这么拚命,沈尘会抿着下唇,赧赧一笑。
“我不要当师父的累赘,向来是师父保护我,我纵使护不了师父,也得要让妳少一些亲自动手的机会。”
听得顾如堇又是一阵感叹,连外边何时下起雨,沈尘又是什么时候匆匆奔到屋后去收衣裳了也没注意。
孩子长大了呢。
她的心情既满足又有一点遗憾。
可喜的是,孩子懂知恩图报,连勤练功夫都是为了替她着想;可惜的是,沈尘武功要是练得太好,以后要像过去那样每天突如其来的动手动脚、将他掐圆搓扁,相较之下可没那么容易了……
又喜又憾的顾如堇,便这样杵在饭桌上,在一日的雨声淅沥里直盯着自家长大的孩子出神,那古怪的表情把沈尘看得芒刺在背,做什么事都觉得僵硬,一点淡然都不剩,成天脸上挂着很是别扭的淡色红潮。
“师父,又为何这样看我?──咦!师父?”
沈尘惊喊,被顾如堇的动静弄得立刻僵住。
顾如堇只是想试试沈尘的武功到什么境地了,对于自己从背后一抱沈尘就得手这事,还有点云里雾里的不信。
“……不对啊!就这点动静,你练功练得这么努力,怎会没发觉?怎能躲不开?”
她以前敎沈尘武功时,常常这样试沈尘,只要沈尘没反应或没躲开,就是一阵暴骂惩打,毕竟是住在这种处处危机的山野里,要是对身边动静不够敏锐,那可是件要命的事。
顾如堇维持着动作在寻思,却苦了手里还端着整锅热汤的沈尘,沈尘只怕自己动了汤会洒落,更怕烫着她,连挣扎都不敢。
他一低头,只见顾如堇双手成环,在他胸前交握的手,她还在疑惑的叨唸:“怎会躲不开?不可能才对,为何如此?我武功变高了?没有啊?”
还是说,最近她对沈尘的打骂罚都太少了,让他失去警觉?嗯,这倒有可能,因为沈尘年纪渐大,她对于他的管教是有些疏忽了。
意识到顾如堇近在他背后所发出的温度,沈尘整个人从耳根慢慢红起来,再怎样练功都从没有过的一种炽烈热度,慢慢从四肢百骸聚向胸前,也聚在顾如堇若即若离,并没有贴着他的身体上。
顾如堇其实并没有真的碰到他,沈尘却觉得背上莫名的几乎可以清楚描绘出她的曲线。
“……师父……放手好吗?我要拿不住锅子了。”沈尘的声音在颤抖。
师父离他真的太近了,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反应有点不对劲,那股子热气,沿着被师父的手碰到的胸前,竟还向下窜。总之,他很不对劲,很想转身逃离,但却又很想向后挪一挪,和师父靠得更近一些……但无论如何,这些变化他本能的不肯让顾如堇看见。
“嗯。”
顾如堇放开手,她脑子转了几圈,认为自己找到了沈尘躲不开偷袭的症结:应该就是最近放任他日子过得太安逸,这小子才会连基本反应都变差!
所以,当可怜的沈尘终于被放开,既松了一口气,却又带着有点失落的复杂情绪,很别扭的要把汤锅放上桌时──
“谁让你放下的?举着,举平。”
顾如堇坐在桌边,冷冷的瞪着沈尘。
“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事?”
沈尘抿着唇,整张脸红得滴血,嘴里没肯认错,只是乖乖低着头,平举沉重的石锅,默默认了罚。
“错在哪里?说。”
这倔强的小子。
眼看沈尘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顾如堇板着脸,本想质问他是不是把功都练到猫肚子里去了,却听见沈尘开口,轻喘一声,原先尚称清澈的声音哑成一片。
“不该……想唐突师父……”
“啊?说清楚点!”这和她预设的答案相差十万八千里,顾如堇脑子彻底的转不过来。
沈尘抬头瞄她,眼中满是无辜流转的水气,他心里气恼羞愧,十分倔强的回嘴,试着“说清楚点”:
“这里师父最大,什么事都师父说了算,沈尘说什么都不是,就只许师父可以抱沈尘,沈尘不该也想要抱师父!”
啊?顾如堇与沈尘哀怨点点的双眼对上,她傻张着嘴,真说不出话了。
燠热五月的梅雨日,一对误触了某种禁忌的傻师徒,就这样在流水雨声里熬过了两样心思各种漫长,两人都失眠了,顾如堇对窗又傻又呆又茫然,沈尘默默数着阶前点滴,各自直到天明。
顾如堇发现,她恐怕有些什么是敎沈尘敎错了的。
她这才想起,沈尘如今心思千结百转她这个做师父的已看不透,所以,她开始克制自己不能再像戏弄孩子一样的去撩拨沈尘,最好别再有任何非必要的碰触。
她心里的沈尘怎样都是个孩子,但在沈尘心里可不一定是这样,沈尘会长大,他不会永远都是她的小尘子。
想通这一点,顾如堇既释怀,却又有一抹难以消除的遗憾--是了,总有一天,沈尘不会再是她的沈尘,尤其是出谷后,她势必不能再让他以为,她这个师父会是永远陪在他身边的师父。
所以,顾如堇对沈尘,渐渐冷淡。
沈尘本也就是个淡淡的孩子,顾如堇自己不去闹沈尘,沈尘自然也不会对她做些什么,两人反倒相安无事了好一阵子。
直到沈尘十九岁生辰过后不久,顾如堇身上却发生了一件极凶险的状况,说来这也不是第一次,当她和沈尘第一年住进山坳时,顾如堇就出过一次这事。
--在她不记得的日子,曾经身怀无名烈毒,突如其来的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