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失去大部分记忆的她,和沈尘一起坠谷之后,两人相依为命多年,一直到沈尘十五岁那年,她的轻功才练到足以抄捷径,带沈尘前往山腰每四月一次的商队临时集市,让他见识见识外头的世界。可惜的是,光是这样带他出一趟山腰就费了她太多气力,加上还要照顾沈尘,只怕还没能走出整片山脉,她就要撑不下去。
那些前来赴集市的人,要不是世世代代住在外围山群的樵户猎户,要不就是整批的商队,她和沈尘却不一样,他们是仅只妇孺二人就要闯出这片群山……
好吧,只好等沈尘再大一点,能自保自救的时候再说。
于是,顾如堇暂时按捺下离山的念头,打算做好万全准备,弄清地势路线。她估计自己再潜心修练两年,待沈尘一弱冠,她的轻功也就足够带着沈尘真正远离这座深幽的荒谷,回到外间的繁华盛世了。顾如堇一直都确定,她一定要出谷,而且是一定要带沈尘出去的!
至于出去做什么,又为何要带上沈尘?那原因她也说不清楚,只是很执着的认定,或许一出谷她就能慢慢想起来。
说起来都怪沈尘,如果沈尘自己也将轻功练好,他俩早几年就能离开这座山坳;但,沈尘分明根骨极佳,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偏偏只有轻功不肯好好练。
她记得,那时她在树丛间飞越,十一、二岁的沈尘明明还看得眼神发亮,直问她“师父师父,这就是飞天之技吗?我也要学!”
她笑瞇瞇的回他:“没有,人哪能在天上飞?这叫做轻功!等你练好了轻功,小尘子就可以自己离开山谷,再也不用每天对着师父发呆了。”
没想到,本来兴致勃勃的小鬼听完她这段话,脸上的兴奋之色却慢慢的沉了下去,最后,眼中居然浮出失望的泪花。
“师父说过要敎我飞的,妳骗人,师父让我学什么轻功,原来是要把我撵出谷,我才不要学!我再也不要听师父的话了!”
那年,沈尘还是第一次赌气,离家出走,偏生误打误撞惊动了后坡一窝山猫,若非她急忙追上去,沈尘只怕要被护仔的山猫抓得破相。
年幼的沈尘才刚说过不理她,但被她救下后,转眼便默默掉着眼泪,抱着她连声道歉,说自己再也不敢任性了、再也不自己偷偷离开、以后都听师父的差遣……
只因为,她在救出沈尘时,不小心被山猫抓出了几道不痛不痒的小血痕。
往事历历,顾如堇不禁微笑。
“我的小尘子,真的长大了。”
现在的沈尘都比她还高了,哪怕再来一窝山猫、甚至山虎,沈尘至少都能全身而退,所以,他也不可能再有机会一脸惊惧的抱着她,在她怀里蹭着掉泪。
或许下午睡得太久,顾如堇一直没睡好,她干脆下床点灯又巡屋一次。
沈尘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竟似不怕她担心了。
顾如堇强自压抑奔出去揪回沈尘暴打一顿的冲动,直接盘坐在沈尘房门外等他,随时凝听山中何处有无异动。盘息已定,顾如堇在沈尘房门口端坐如石,只要一有沈尘回家的动静,她就能立刻发现。
*
这一等,却过去了三天三夜。大多数时间都听话的乖孩子,偶尔闹起脾气来,那可真是让人闹心闹得头都要白了。
顾如堇的恼怒担忧和惆怅,各种情绪都已沉淀,朝阳在石屋顶上流转,直到第三日,烈烈的日头偏斜,转为微晕的晚柔之时,顾如堇半闭的眼前,停住了一个安静的黑影。
不用睁眼她就知道,是沈尘。
沈尘放下身上琐物,蹲下来与她齐高,她不动,他也就没动。
最后,还是他轻声先开口。
“师父,对不起,我那天心情不好,走得太远,发现一处没见过的林子,林中有正熟成的甜果,想给师父多摘一点,一回神才发现迷了路,所以,这么晚回来……师父,累妳担忧。”
沈尘的声音,如昔的淡然,这次多了一些徬徨,听得出是在服软。
“我担忧?何苦?为谁?”顾如堇总算睁眼,冷道。“你走得那么硬气离开这么长时间,好像没人担心一样,何必还要回来?”
她眼底充满数夜不眠,忧思过度的血丝。
沈尘脸色也有些憔悴,怅怅的望着她,如今见她那双眼里寒怒,喉结动了一动,开口像要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来,最后,只是抿唇低头。
“师父,我不闹了。我知道,师父心里有我不懂的牵挂,不肯与沈尘如此避世,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的,只要师父别催我成家,别提让我离开的事,好不好?”
这也服得太软了点,而且,他的话根本说反了;好像是她铁了心要赶他走,而不是他自己逃家三天一样!
这小尘子,从哪学会的以退为进?莫不是天生这么会哄人吧?
顾如堇被他寂寥委屈的声音闹得又气又好笑,她这时仔细看,才发现沈尘不是蹲着,竟一直是长跪她身前,沈尘衣裳除了沾上一些枝叶蛛网,有些勾破的撕痕绽裂,倒没有太多灰土;而早就被他解下的竹篓,果真是满起来的,层层堆栈装满当季各色果实,晚风拂起各种果实的甜味,混杂飘来,确实沁心舒气,倘若是她遇到这样一片特别的果林,可能也会一心采集而不慎迷路。
顾如堇早已不气了,只是不想让沈尘就这样把此事揭过。
她板着脸用力拉他起来:“跪给谁看的?起来。”
然而,她没想到看似恬淡安好的沈尘,居然浑身脱力,被她拉得踉跄,根本站不住,朝她压来。
“沈尘?”
顾如堇不料他力竭至此,毫无预兆的被他冲撞得向后跌了两步,眼看要抵撞石墙。
“师父!”
顾如堇立刻闭眼,预计自己的后脑杓至少要撞出一个包,没想到,一只柔韧的手掌匆匆赶在她撞伤之前,捧住她的后颈护着。
沈尘红了眼睛,显然也没料到自己现在的身体连安稳站着都做不到。
“有没有撞伤?我不是故意的……师父……我不能动了!腿,不听使唤。”
沈尘一脸反常的惊悸,淡促呼吸上染着比往常更深些的热度,被顾如堇躺住的手掌在发抖。
顾如堇盯着他,只知自己的小徒弟身体状况不对,她满脸紧张,后知后觉的并没意识到沈尘脸色发白后又泛红,接着将下唇也咬白了的异样。
“沈尘?你怎么回事?”
“不知道!浑身都,没有力气,站不住。”
沈尘软软贴在顾如堇身上,声音里充满了符合他年龄的不知所措和惊怕。
莫非是散功之兆?
顾如堇被这念头吓了一跳,飞快撑住沈尘,反身踢开他房门,让沈尘安躺石床,按着他脉门,释出一缕内息,在沈尘体内四处缓缓查探。手脚没事,筋骨没事,丹田气仍盛,也没事……咦?正专注查看到沈尘丹田周匝的顾如堇微微一惊,她的内力走到沈尘丹田,刚才碰上的那是什么?
她彷彿看见一抹紫光?
但,这一惊一乍后,无论顾如堇再怎么专心查探,那抹紫气都不再出现,就象是融进沈尘的骨血内藏了起来一样。
躺在石床上的沈尘见顾如堇脸色凝重,心里只比她更加忐忑。
“师父,我的腿不能动了,会不会,往后再也不能动?”
顾如堇面对脸色紧张不安的沈尘,先是替他拂去额上沁出的冷汗,才开始试探的敲打捏揉他手脚,直到确定他的手勉强能动,腿也还有知觉反应,便知他没有内伤,不是散功,看来只是单纯的身体承受不了高强度锻练,暂时失去控制。
她才松了一口气,狠声道。
“不能动?最好一辈子都不让你动!也不想想你这几天都对自己做了什么,练功是这样不顾身体的练吗?”
沈尘听到的重点却和她想表达的截然不同,他的眼珠转也不转,眸光氤氤的瞅着顾如堇。
“要是沈尘以后真的都不能走了,师父陪不陪沈尘一辈子?”
顾如堇哼一声:“一辈子?那是你……”
本想脱口说那是你将来的妻才该做的事,一时又想到这次两人闹得极不愉快的重点便在此事,所以又收回了声音。
“我是你师父,你要是在我看顾下还弄得不能走路,我当然是要想尽办法让你恢复的!能多快时间就多快,”顾如堇打趣:“赶紧治好了放你走,总不好让你一辈子面对师父这张丑脸。”
话都没说完,就被床上闹腾的少年打断:“才没有!师父分明很好看,为什么总要说自己长得丑!”
沈尘抿着嘴唇,闭了闭眼睛,再睁眼已没有了方才那一丝恼怒:“刚才说什么不能走的,只是胡说罢了,师父不用当真回答。”
小鬼,阴阳怪气!
顾如堇被他反反覆覆的闹腾弄得不太开心,取了一盆水,搓开一块湿布拍到沈尘额头上,擦过一遍后,再捞起他的衣襬,露出沈尘动弹不得的匀称双腿,催动内劲替他狠狠揉了揉腿,直揉到沈尘的腿上浮起乌青,额上冒着汗,都发出咬牙的闷哼为止。
但至少,这样折腾后,沈尘本来木然僵硬的腿开始能动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