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怜在石屋附近找了食物回来，孟绝尘已经行气完毕，脸色恢复许多，拒人千里不可侵犯的那股凛冽又回来了。
嗯，刚才从他身上感觉到的那一丁点温柔，果然不过是他灵力下降之余带给人的错觉吧？想通了，锦怜心里也不再纠结，她还因为方才那种旖旎气氛而脸红焦躁这种丢脸事，想都别再想。
“小师叔，吃饭。”
其实他们两人都一个筑基一个结丹，本来都能辟谷了，但锦怜发现这屋子外围的果树竟能仙力充沛，想必对灵力恢复大有好处，也就摘了不少回来。
看孟绝尘不动，锦怜强调。“全都用屋后那口甜井水洗过了，很干净。”
“去哪摘到这么多果子？”问题不是干不干净，而是她摊在石桌上的鲜果多得不像话，没有十种也有五种！孟绝尘数度出入梵天境，从没见过这个染魔之地能长出这种可以食用的鲜果。
“这屋子不远处有一片果林，象是有人种下，如今荒废了。哦，那座湖底的石隧道就是通往果林，我才继续沿路找到这栋石屋的。”
“从那座湖连过来？我探过那座湖三次，每次都是一汪死湖，湖底没有通道。”
“可是，我真是从湖底带你过来的啊。”
孟绝尘心念一动，突然察觉了什么。
“带我去看。”
锦怜一路带着孟绝尘，沿着从湖底过来的路往回走，穿过果林，锦怜指着不远处黑洞洞的区域，“那里就是湖……咦！怎么会这样？”
星月微光下，她手指处只有一个巨大黑洞，凹陷干枯，四壁扎实一览无遗，哪来的隧道？孟绝尘站在岸上，纹风不动。
锦怜大为惊诧，冲过去仔细一看，放眼望去全是坚固无缝的石壁，隧道呢？不见了！
“通道不见了！白天的时候明明真的有通道啊？怎么会这样？”
她还想冲进坑底去察看，一把被孟绝尘拉住。
“别去。”
孟绝尘取出他的联系手环，脸色凝重。
“妳仔细看。”
那只手环上的灵气联结，完全断了。
她连忙拿出自己的手环，一模一样，丝毫感觉不到程清的动向。
“为什么？”锦怜心里的不安开始蔓延，“怎么会这样？”魏恬明明告诉过她，这手环的灵气连结，正常而言在方圆十里内都能感应的！
“这里不像梵天境，而且……”孟绝尘从随身空间里取出自己的灵剑，诵毕飞空咒后，撤手。本来应该腾空的飞剑，在两人面前沉沉坠跌，摔上柔软的草地。
锦怜脸色骤变。
“为什么？”
“我一离开那栋石屋，灵力便全部失效。”
锦怜沉默了一会，她浑身灵力充沛，状态从没有这么好过。
“可是，我的灵力还在。”
她想起自己曾对这座湖做了一件事，难道，隧道的消失，和那件事有关吗？考虑许久，锦怜确定自己需要孟绝尘的力量，否则要她自己一人脱困，那是痴心妄想！
“小师叔，我有件事要说。”
“嗯？说。”孟绝尘皱眉，正百思不解。
“我不知道这些异状和那件事有没有关系，但……”锦怜嗫嚅了一下，决定挑拣着说：“今天爬出隧道以后，我想那湖水问题很大，如果被人误触似乎不妥，所以，把它们全部都收了。”
其实，她最初的心态当然不是那么高大上，因为，锦怜意外发现这座咒湖虽有咒力，但对她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况且湖水里的灵力非常特别，她可以透过丹田净湖，将咒湖水转换成珍贵的水幻咒，要是能在对战时出其不意的施展，效果绝对是超乎想象的好。
因此，锦怜没怎么犹豫，就把整座湖给打包了。
“一整座湖？收在哪？”孟绝尘慢慢对她扬起眉来。梵天境试炼者，每个人身上都只有一个储物手环，那空间的大小，绝对放不下一座湖。
锦怜摸摸鼻尖，心里默默对魏恬道了个歉，抱歉，这是逼不得已要招供了。
她坦白取出自己身上作弊的两只手环。
“还没进梵天境时，魏恬听到传闻，说有人对我有敌意，怕梵天境内我孤立无援出意外，暗中多给我一个联系手环，本意是让我跟魏书……魏师兄私下联系，以免突遭不测，但我还没找到师兄，就跟小师叔一起落湖，到这里来了。”
孟绝尘没回话。
在生气？锦怜惴惴的抬头瞄他一眼，竟发现，他脸色依旧平静，但望着她的眼神在星月的微光下却显得异常深邃，她只瞄了一眼就愣住了，孟绝尘咒疯昏迷前那个温柔眼神，再次传入她脑中。
她脸上不合时宜的发热，锦怜不敢再看，急忙把其中一个装着湖水的手环推到孟绝尘身前。
“所以我身上总共两个空间，装完那些湖水，刚好全满！小师叔，一个你拿着试试，也许你失了灵力，跟这些水有关。”
孟绝尘接过手环，出乎她意料的，没对她的违规兴师问罪。
“什么传闻？谁想害妳？”
锦怜皱眉，韶裳派江宁雪六个字差点脱口而出，但她随即咬住舌头按下了这股冲动，人家同辈多少年打出来的交情了，孟绝尘会相信她的片面之词？
“运气太好拜了上尊为师，又太早筑基，所以招人恨吧？”锦怜掩去江宁雪的名字，换个方式回答：“分组时，有人说我不是新手弟子，叫我当领队，最后，只剩程清和我一组，但我不甘心，不想放弃机会，还是硬着头皮就这样下来了。”
“那程清呢？”梵天境试炼有个规定，若同组的人没有遇到可能致命或重伤的意外，却不能一同出谷，将被认定合作不力，直接视为试炼不合格。
“在湖边遇到小师叔与魔物缠斗，我想待着看一会儿，程清不愿，就分道扬镳了，约好十日之后再一起出谷。”
“为什么留下？如果是想帮我，没那个必要。”他皱眉。
“当然不是，我没那么自以为是！只是小师叔剑意高超，我有些领悟，就想着多看一点是一点。”
还指望靠他脱离险境，锦怜大拍马屁，孟绝尘一句话直接掐碎她的糖衣。
“一点都没想过要跟着我，求庇护？”
“……有。”锦怜再怎么厚脸皮，被一口揭穿也还是有点脸热。
再次出乎她意料，孟绝尘摸了她的头……
“我没说妳错，那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严格说起来也不是摸，孟绝尘的动作很是别扭，感觉更象是她的头顶被轻轻敲了一下。
锦怜狐疑的想从孟绝尘脸上看出这动作的涵义。
他这是，在嘉许她？
“好了，别发呆，这手环有效，我的灵力恢复了。过来，把湖水暂时全放回去试试，此处应该是梵天境内的小型阵法，相同条件下，那隧道必然会再次出现。”
“哦！”
锦怜连忙甩甩头，甩掉头上残存的被触碰的奇异感受，跟在孟绝尘身边遵照指示忙碌起来。
她只觉得，孟绝尘似乎哪里变了，没有之前那么高不可攀的感觉，却没发现，孟绝尘的神色变得益发温和，无意识的追随她一举一动。
他从她身上，看到更多“那个人”的模样。
一样倔强，一样狡狯，一样不服输，一样旁门左道，一样擅长见风转舵以自保，却又在某些时刻，冒出刚硬得摧不折的骨头。
所以，她才会对那些不公平忍气吞声，又因为不甘放弃，宁愿冒著作弊被察觉和伤亡的风险，顶着一身傲骨跳下危机重重的试炼绝境，孤身一人时，逮到机会就旁观战场，能学多少实战是多少。
原来，她俩还是像的。
他唯一的疑惑只是，梵天境内的高手不仅有他，还有更多人、更多安全的去处，为何，她分明失却记忆，却还是误打误撞的跟了他？
“顾锦怜，妳明知自己实力远逊于我，为什么当时见我落水，妳还是跳了下来？若是遇上连我都不能活的险境，妳能有几分生机？”
锦怜站在湖边，和孟绝尘同时操控手环放水，锦怜当初收进手环的是滤过的纯水，所以她现在放出去的水泛着银光，他放出去的水带着金光，两股色泽艷丽的清澈水流，互相激荡波涌，情景瑰丽而水声隆隆，但即使是这么大的水流声，也还是没能掩盖孟绝尘低沉如夜风的喟问。
锦怜当然可以装作听不到，不要回答，但是，她敏锐的察觉孟绝尘问得古怪，那种发现令她不安。
该称之为脆弱吗……不对，孟绝尘怎会有脆弱这种情绪？
她不敢回头，终于在水流声的掩盖下，说了实话。
“因为，你虽然看起来很强悍，好像什么都掌握在手中，但……你的背影，却让我想到自己，我也是一样的孤单。”想想觉得有点不对，她连忙嘿嘿笑着补拍了几句马屁：“不过，小师叔当然和我不一样，我是被排挤，你是自己远离人群，不可相提并论。”
“妳是说，我看起来很寂寞？”
锦怜一惊，她就不该胡说的，看吧！触怒人家天骄了……
她忐忑地瞄了孟绝尘一眼，这一眼，却让她彻底木化，不能动了。
他丝毫没有愠怒的模样。
明月高升，照得孟绝尘面容皎洁，他与她并肩玉立，浅橙长衣翻飞，冰封的五官一如春风化雪，慢慢舒展开来，若有所思的，泛出一个眉眼盈盈而弯，左看右看都是笑花的粲然。
她真的好几次想象过，孟绝尘要是当真笑了起来，那会是什么模样？
她倒是完全没想过自己的反应会是有如被施了定身咒，只因窥见那一瞬风华，就像傻子般彻底失神。
但，那么美的笑容里，却一点都没有暖意。
“妳说的对，我是很寂寞。希望止风上尊敎过妳，唯有寂寞，才能得证大道。”
清冷冰渣乍然崩落，戳得她心里一痛，孟绝尘只是在陈述一个他深信不疑的事实。
此时，两只手环的水都放空，水流停止，四周顿时静得吓人。
锦怜心头热辣辣的涌起一股抗拒。
对，上尊对她说过很相近的话，但那又如何？她不同意，一点都不同意！她心里骤地扬起丹青子开朗叛逆的笑。
『我认为好的便是好的，我喜欢的便是好的，哪需要你们那些破烂规矩。』
拚着一股冲动，锦怜直视孟绝尘，脱口而出，“寂寞是自己选的，不甘寂寞也是自己选的，你们都是自己选择了寂寞，大道，可不一定只有这条路！”
她发动天衣，美丽容貌再次险露，清媚银光流窜，将她浑身轮廓衬托得如一只被冰雪封藏的艷梅，娇娜诱人，不过她却瘪着嘴，像个不服训斥的孩子，倔强蛮抗。
“我有法宝在身，先下去探探，你别下来。”
没等他同意，也不理会孟绝尘似乎皱了皱眉头，打算阻止她──锦怜就自己跳了水。
她不想再和他站在一起，近在咫尺，那让她喘不过气。
虽然她如愿以偿见到孟绝尘的笑容，她甚至可能是全咏兴大陆修仙界第一个看见孟绝尘这种表情的人……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开心，锦怜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更不敢去想，为什么在孟绝尘笑得尘烟不染风华无匹，令人心神不守的那瞬间，她一下子想起的却是他入咒后昏迷前，注视着她，尘情汹涌的温柔目光。
“我会护着妳。”
那个情深执着令人颤悸的孟绝尘，和这个六欲断灭冷眼笑看的孟绝尘，两人的模样一重叠，她就觉得难受。
天差地远的两副面貌，真的都是孟绝尘吗？怎么会这样？这个咒湖的水连她都能成功抵御而不受影响，为什么功力层级远高过她的孟绝尘，却那么轻易就中咒？
他到底在压抑什么？
锦怜在可视物范围很窄的幽暗水中，不断摸索着石壁，因为心情不好又仗恃着法宝强大，她挥舞双手到处碰触，并不是以神识探测；摸到一半，她忽然停了下来，心里忽然冒出一个骇人的大胆假设：
孟绝尘或许不是天生的断情绝爱，他只是凭着超卓的自制力压抑了，正因为他有心魔，所以才那么轻易就被牵引入咒……
他的心魔隐藏至深，盘根入骨，恐怕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