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尧天一点都没能体会千绝复杂的情绪，他挑眉笑得很开心：“你的修为？它们没有被拿走啊，全让我收到地府的匿宝匣里啦！难怪你察觉不了，这匿宝匣可是好东西，我地府的镇府之宝，足够遮蔽任何灵气。”
阎罗尧天没发现千绝古怪的脸色，喜孜孜的从桌子夹层内，摸出那个他收藏了两年多的小匣子，兴冲冲的打开亮给千绝看，匣子里，果真赫然正是那些滚圆晶莹的紫红血晶！
他的心头血居然被顾如堇带进地府，好端端的存放在阎罗殿里？
千绝一时哑然，事情的走向，与他当初最坏的预设相差甚远，他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以掌心拂过那些血晶，让它们融成紫红光芒，熟悉的力量再度涌回他的仙身血脉，这确实是他的心头血，毫无疑问。
所以，是他错怪了顾如堇？生前的沈尘一直深信，顾如堇是为了亲生弟弟，最终在他和晏轩之间做出了抉择，因而联合外人来算计他。
沈尘恨了她这么多年，难道，真相不全是如此？
“这玩意，为何当初没被魁拔取走？”
身为千绝的他，后来也一直都以为，早在沈尘尚未出关、魔物撕裂人间离去的那刻，这些血晶就已被魔物夺走。
阎罗尧天见他把血晶顺利取回，才小心翼翼的又盖上盒子。
“还不是你那师父对你用情太深？她在自爆元神的当下，立刻分出神识，保护了你的心头血，以致她死后，不慎也把你的心头血一起带下地府。”
“当初她立刻认了窃盗罪来找我自首，先是上缴赃物，又自愿留在地府服苦役，就只为了等在这里，再见你一面，两年多以来，小顾不知将这个盒子看管得多严实多宝贝，还不让我多碰，她总说，有一天这得要原封不动，归还给她的小尘子，叫我不许垂涎……”
见千绝漠然，这两年来对顾如堇爽脆的行事作风甚为欣赏的小阎王，便继续自言自语，试着说动千绝，让他对顾如堇多点好感。
“小顾看似对不起你，却真是误打误撞的帮了你，还好她一取走你的心头血就立刻自爆身死，巧合的把你的心头血给带进地府，否则现在只怕你真的已经中了魁拔的阴损诡计，大损多年修为啊！如此说来，小顾说不定还能将功赎罪，对吧？”
将功，赎罪？
『师父从我身上取走多少，总会加倍的还给我，所以师父，你想从沈尘身上拿走什么，尽管拿去……』
阎罗尧天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遥远，千绝脑中骤然浮现当年沈尘说过的话。
曾经，他这么信任顾如堇，但她死后，他内心深处却总觉得她背叛了自己，一直难以释怀；却原来，当年他信誓旦旦说要信她，但心底却并不曾真正信任？
不，不对！不相信他的人，是她！是她不相信沈尘！所以才会什么事都自顾自的去做，一点也不与他商量！
他曾立誓，师父护他十年，他沈尘要还她一生，但为什么，师父总是不相信他有这个能耐，足以保护自己，也保护她！
脑中突然冒出缠绕沈尘多年的痛苦心结，千绝又是一愣，蓦地，左胸处难以言喻的剧痛起来，这痛，他并不陌生，在他还是沈尘时，发作过不下千次、万次，但，他现在已经褪去凡身得回仙身，不该再痛了才对，怎么还会这样？
千绝痛得脸色苍白，额上汗珠大滴大滴的滚落，痛楚来得太急，他一时无力维持笼罩阎王殿的神威，威光撤走了，外头的人因而能够清楚看见大殿内部的情况。
“千绝，你怎么了？”
阎罗尧天忘了自己刚撞得鼻子通红的痛，连忙扯住千绝，把他搀在肩头。
顾如堇已和黑无常等在大殿门口许久，千绝的神威一撤，她立刻看见千绝倒地的异状，那姿态，与她曾在前生镜里看见的沈尘胸痛发作的样貌如此相似！她一时情急，熟悉的呼唤便脱口而出：
“沈尘！”
一听见她声音，千绝犯倔了。
“我没事。”剧痛分明还在体内肆虐，他却甩开閰罗尧天，自己按着桌缘站了起来，强忍痛楚，神态冷淡地望着门外的顾如堇。
“妳喊谁？”
她显然已经察觉自己做错了事，立刻收声，正咬着下唇，满脸纠结的看他。
不明所以的暴躁感，浸得千绝浑身发酸。
她连一句话都不应他！所以，只要他不是沈尘，就不值得她的关心了，是吗？这女人怎么不想想，是谁把他害成如今这样？
顾如堇现在是魂身，她的相貌恰好停留在他与她铁龙峡内十年扶持的十八、九岁模样……那个太过熟悉的亲切眉目，让他心里残存的沈尘意念，一直激烈而自虐的迫使他去靠近，去接触，去渴求。
千绝狠狠按捺下沈尘的心思，他的神威再次高涨，大跨步走向顾如堇，扯了她就走。
阎罗尧天急喊：“哎！千绝！你去哪？不对，你要把我的判官带去哪？她还要写报告！”
“报告换个人写，我和她还有事解决。”
千绝扯着惊愕的顾如堇，两人的气息迅速在地府消失，只剩争执声依稀回荡。
顾如堇双足很快被千绝带得离地飞升，她尖叫起来：
“你干嘛？放开我！我才下地府两年，法力还不足以飞空！”
“再囉嗦，我不介意现在就放手。”
千绝飞得太快，顾如堇头一晕，胃里才正翻江倒海，却发现两人已出了地府，人界阳光明媚，三尺之下，他俩脚边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波光粼粼。
怕水的顾如堇，这下子吼得更大声，惊怒感让她彻底忘了自己对千绝仙君下意识的陌生和恐惧。
她尖叫：“混蛋！你干什么……啊！不准放手不要放！下面是海！我不会游水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想掉下去就自己想办法，我顾不着妳。”
千绝对她根本没有半点怜惜的心思，他横带她飞上整片北海的中央，接着便在顾如堇的尖叫声里，头上脚下，将她笔直摁入水中！
“啊啊啊啊啊！”从没憋过这种气和羞辱，顾如堇叫得那是一个惨绝人寰，人寰惨绝。
只是弹指之间的事，顾如堇却在整个过程中，领悟了剎纳即是永劫。
她从没觉得飞空是一件那么漫长又惊悚的事，而在千绝把她整个人连头一起压进海面时，顾如堇在那瞬间感到自己又死了一次。
这比她当年自爆还可怕！
至少，当年她早有心理准备，而且血肉分崩离析也只痛了那一下就不再有知觉，她现在却是整个魂魄被千绝强硬压进海内，折腾着呛了好几口咸苦的北海灵水，千绝自己也浸得湿透之后，他才施了个避水术，让她可以贴在千绝身边呼吸到灵气，不再充满“会溺死”的恐慌。
她后来都忘了尖叫，也忘了不久前她想对千绝按着胸口的动作表示关心，更不记得她曾经想要用多少丰富的词汇咒杀千绝……
现在的顾如堇只是下意识攀在他身上，拚命从千绝身周半吋那一小圈避水术发挥作用的位置，呼吸着源源不绝的灵气。
不能控制的瑟瑟发抖，顾如堇垂着眼，她从不曾这么痛恨自己怕水这事……她不想被这个高傲无比、恶劣异常的仙君瞧不起！
千绝的胸口颤动起来，顾如堇以为自己即将听到他的嘲讽，于是咬牙挣扎起来。
“放开，你让我上岸！仙君要是怕我逃了，直接弄副灵气铐镣把我锁起来，我解不开的……”
没想到他却是伸出一只手揽在她后腰上，把她按定在自己怀里，淡然道：“我既然带妳下来，自然有妳的用处，整座北海内，此刻唯有我身边半吋有空气，要是不想被灵水呛得魂飞魄散，妳就这样抱紧，不准再说半句话。”
顾如堇张嘴还想反驳，却发现发不出声音了。
她浑身的怒气都涨起来了，是禁言术！他竟然对她施禁言术！
顾如堇气疯了，愤怒之余，却让她更清楚意识到实力的巨大差距，反而不再挣扎扭动，果真听话的搂紧千绝的脖颈，紧紧埋在他肩窝，一副委婉柔顺貌。
只有千绝知道，顾如堇其实是隔着衣裳，在他后肩下了死劲的狠掐。
千绝皱眉，按在顾如堇后腰上的手指，顿时收紧。
她的指甲要是再长些、灵力再足点，那力道，绝对能直接在他身上戳穿几十枚血窟窿！
千绝毫不考虑，低头一张嘴就咬她耳朵，传音入体。
“撤手！再掐，我就收了避水术，待会叫妳只能从我嘴里呼吸！”
顾如堇没料到仙神也可以无耻无赖到这等地步，耳朵被千绝冰冷的唇咬痛了，她浑身一颤，恍惚中竟嗅到沈尘的气息。
她心里恍惚了一会，是沈尘……
却又立刻惊醒。
不对，他不是沈尘！这是视她如蝼蚁的上仙千绝，他不是沈尘，沈尘不会这样待她。
顾如堇心一酸，飞快撤手，双掌贴在他胸口隔出距离，轻轻摇头甩掉他，在千绝怀里安份了。
嘴唇擦过她还带湿气的鬓发，千绝看见顾如堇倔强扭到一边去的侧脸，刚才被他啣住的耳垂，还带着牙印和羞恼的赧红，顾如堇的眼瞳却也慢慢染红了。
她发不出声音，可是他却分明能听见她无声的拒绝：
别碰我，你不是沈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