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阎罗尧天对她的挤眉弄眼,从小白大黑一早就以出差为名逃之夭夭,从她家门前这个从未有过的数十冥兵如临大敌的严肃阵仗,她确定,沈尘这一世果真死后并未重新飞升,而是直下冥府!
那表示,上仙历劫没有成功,而导致他历劫失败的原因,当下就在冥府之内!
她握紧拳头,慢慢走过一整队肃立的冥兵,迎到队伍的最前头……
沈尘历劫失败,那就表示,她的算计没有失败。
上仙真的产生了不该有的尘缘,欠了本不应存在的轮回债,所以,他必须直接找上债主,一次偿清,以致上仙死后没有回归仙班,而是直落冥府。
因为,这一世与沈尘纠缠不休的债主,正是她,顾如堇!
顾如堇今日直接旷职,从一早就提心吊胆地远眺黄泉正中心的淡淡波纹。
不知盯了多久,直到她眼睛都睁得异常酸涩了,黄泉中心那些小小的波纹忽然凭空卷出暴浪,顿时惊起怒涛裂岸。
浪头顶端,倏地灿出一道利芒,利芒迅速聚出人型,光芒中心出现高挑的男子身影,威压迟迟不散,其人风骨冽凛,足踏黄泉浪顶,随波逼岸而来。
顾如堇眉心蓦地一跳,她在地府任职至今,又消化了沈尘的一滴血晶,她身上早已有了些基本修为,此刻感应到那人的力量,她浑身都在叫嚣着──此人危险!快避!
他……不,该说是“祂”……这根本就不是沈尘!
她本来高昂期待的心,急遽的下沉了。
顾如堇本以为,从沈尘死去、到仙君觉醒之间,总需要一些时间,因此下冥府的该会先是沈尘,但没料到,此人根本不是仅只凡间一世的沈尘,“祂”已经是完整的正主,上仙千绝!
黄泉浪珠已如骤雨,拍在她脸上身上,带有腐蚀阴气的黄泉水,把她的魂身蚀得坑坑洞洞,但顾如堇拳头握得更紧,咬牙硬是不退开。
不行,她等了这度日如年的两个年头,每一日,对沈尘的思念都在疯狂增长,她不能轻言放弃;她就不信,千绝的记忆中丝毫没有沈尘的存在,她更不信,那里没有她顾如堇的一席之地!
厉风扑脸,那道人影从浪头跃下,瞬间定在顾如堇面前。
她抬眼望他,明明不是沈尘的相貌,但她面对陌生的仙君,眼中丝毫没有恐惧。
深眸薄唇,削面如峰,俊锐逼人,不是沈尘,但,顾如堇却在直勾勾盯着千绝的瞬间,彷彿看见千绝冷面的一丝微小崩灭,从眼底深处,她觉得自己看见了当年沈尘……
“沈尘?”
她屏息,慎而重之,怀抱无比期待的凝视他,无视内心的波澜汹涌,无视他这张对她而言仍显陌生的长相。
她毕竟,仍是从千绝身上看见了沈尘,对她而言,感觉与沈尘才仅只分别了几天罢了,所以她记得,千绝现在看她的这个眼神,完完全全的属于沈尘。
那是她前生断气那一刻,沈尘的眼神!
千绝盯着她的目光,极其狠戾,正是当时沈尘的摧心裂骨,极怒逼临,爱恨缠绕的擎天撼地──她的心,至今仍轻易被这道眼刃逼得酸楚。
千绝落地,站定她眼前。
所有冥兵都清楚的看见,千绝仙君俊美逼人的脸上,凝聚着割人骨髓的冷怒,地府,难得如此彻底的鸦雀无声。
顾如堇不由自主,再次轻声呼唤:“小尘子?”
千绝一身威压突然消失,猛然闭眼,再一睁开,已是全然彻底的漠然。
“区区罪魂,见本仙君,竟敢正视?”凛然慑人的声音,被层层威严冷情包裹,闻之丧胆。
顾如堇仍抬头直视他,但她期待的微笑却逐渐染满讽刺的苦味,她的脸一分一分的褪白。
她看得懂这种眼神,她看过,沈尘就是用这种表情,提起沈家那批算计他的人!过去的沈尘,绝不可能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的……他,真不是她的沈尘……
“祂”,视她如蝼蚁。
千绝仙君,他把顾如堇这个算计了他的凡人女子,视为令人厌恶的蝼蚁……
顾如堇惨然一笑,心都凉了。
“仙君问我,怎敢正视你?”天生反骨,天生倔强,顾如堇勾起冷笑,几句顶撞,不经大脑就脱口。
“小尘子,身为你的师父,你说,我有没有资格正眼看你?”
后头的冥兵刚从呆滞中回神,正在忙着跪迎:“恭迎仙君……”此刻听见顾如堇的顶撞,所有冥兵的脸都扭曲了,迈出一半的脚步顿在空中,全都不敢再落下。
“放肆!”
上仙毫不掩饰他受到冒犯的怒气。
千绝手里蓦地冒出一条锐银长鞭,势如破竹,向顾如堇身上狠狠击去。
啪!倒钩长鞭不偏不倚击中顾如堇的腰际,蓄力太重,鞭子一击便毁,这一鞭,打得顾如堇的魂魄拦腰折断,痛得她差点等不到重新聚好魂身,就当场晕厥。
寒气渗人的一哼,千绝看也不看痛得跪倒的顾如堇,怒火卷起冤风,让冥府内长年蓄积的怨气更添百倍煞气。
他,全然无视她,就这样走过,一步也没停!
顾如堇咬牙忍了,她一瞬间痛得空白的脑子,逐渐回过味来,她拚命安慰自己:还有救的,肯定有……不过一鞭,他只是抽了她一鞭!
根据她所听闻的千绝仙君,要掐弄一个算计他的敌人必有无数方法,但决不是打了一鞭而没让她魂飞魄散,并且仅只是哼了一声扭头就走,这么简单!所以,他对她,总还有一些别样心思存在的,对吧?
对吧?
就连沈尘对付仇人的手段,都没有这么轻易了结。
上仙心里,还是有她的身影的,对吗?
呵呵,就当她是自我欺骗……顾如堇心凉得可以。
她真的不能相信,沈尘真的就此没了……不能。不能。不能。
顾如堇依旧半跪在地,那一鞭威力着实不小,她一时直不起身,当然再也追不上千绝的脚步。
冰冷阴气从黄泉岸不断冒出,她咬着牙忍住了声音,却忍不住掉个不停的眼泪,一滴滴情绪饱涨的水珠,一落地就被贪婪吸收,顿时催开了她足畔本还含苞的彼岸花,鲜红的拇指大小的艷丽花朵,血一样的,一朵又一朵嫣然绽放。
忽然,她眼前多了双黑色铁靴,本来声称出差逃之夭夭的黑无常,不知为何又回来了。
黑无常叹气,拉了她一把,顾如堇拚命低头,闷闷说了声谢,不肯被大黑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小顾,早对妳说,该对仙君忘情了,妳偏不信。”
黑无常发自内心的叹息,地府向来阴森,极少出现艳色,就连彼岸花开,常常也都是灰黑白的几个单调变化,但顾如堇光是几滴眼泪就能催着彼岸花开出如此妖魅色相,那该得有多深、多重的情和痛?
但,顾如堇抹脸,再次抬起头去看黑无常时,又恢复一脸淡然客气。
“谢了大黑,我没事。”
她想通了,她绝对不信固执坚忍的沈尘会这么轻易的消失。
沈尘一定还在,她一定要从千绝那块冷硬的石头里,撬出一丝沈尘潜藏的踪影!
几个深呼吸后,顾如堇从散骨摧心的疼痛里回过气,睁眼,冥兵簇拥着那个脾气恶劣的千绝,早已远去,那一伙人影绰绰,她什么都看不清了,却依然眺望着试图要再见千绝一眼。
或者该这么说,她此时眼中所渴望的,其实是沈尘,那个理应还藏在千绝心底深处的,只属于她的小尘子。
千绝就快经过乱石岗了,他快要经过她这两年多的住所了,她要看他有何反应,一定要看到!如果他心中还有一点沈尘的影子,不可能对那景象毫无动容、毫无反应!
然而,顾如堇热切焦虑的眼神,被黑无常的一身黑衣挡下。
他又叹一声,不无怜悯。
“够了,别看了,仙君不可能回头的,阎王急召妳回阎罗殿,赶紧去吧,别被他又安了一条迟到的罪名。”
黑无常扯住明显不情愿的顾如堇,瞬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