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能走?”顾锦怜激动至极了。
『你还想住多久!当然是越快越……』
忽然,幼豹发现一件严重的事,它正在满魔窟奔跑撒欢的蹄子,踢到了一堆华丽丽亮晶晶的碎渣。
它欢乐的高亢声音,即刻被这个噩耗给掐断了。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你们……刚才是谁劈烂了狂尊金身?』
“……两个都有份吧……”碎成那样,肯定不是她一人之力能办到的。
『狂尊金身没了,七封印缺一,得有另一个人来填才能维持平衡啊,你要等到有人来递补才能走。』
“可是这里不是只有魔尊以上的天生魔族,才有能力靠近吗?方才的魁拔不也是魔尊?留下它还不够吗?”
幼豹白了她一眼。
『魁拔都死透了还怎么替?初始七尊的金身若是不毁则活气永续,哪有那么容易能代替?要像你这样活生生的留在这里才行。』
顾锦怜心一沉,照幼豹的说法,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了吗?
她情绪骤降,魔窟里的气温顿时冰天雪地,幼豹打了个喷嚏,情绪也差得很。
『担什么心?外头魔尊又不是不传承了,他们只要继续传承不绝,在任的加上卸任的,也总有好几个吧?再等个百年千年,总会有某个机缘巧合的魔尊恰巧来顶替你的位置,那时你就出去了。』
顾锦怜刚燃起希望的心,已经重重的沉了下去。魔域之心深藏魔域,既险而祕,她要不是靠魂傀儡指路,还不知要多久时间才能找到这里来,又怎么会有活生生的魔尊恰巧寻到此地,又心甘情愿被永世封存?
“可是……”
『好烦,少罗唆,本尊要去睡了!』
她还想再问,但幼豹显然已经不耐烦了,一溜烟像初来时躲得不见踪影。
困在地底,她心里一下子充满期盼,一下子又感到根本没有希望……
盯着那个被他砸出来的,就在她触目可即之处的透空天井,顾锦怜低声反复,一字一字的默诵,像要刻进灵魂里一样的反复在入夜的空中搜索。
九重天外,天权星侧,紫微垣局第一右枢……
找到了。
那是颗曾经在空中最闪耀逼人、令人难以久视的璀璨之星,然而现在,相同的位置之上,它却低调而默然的,只留淡淡恒光,温柔得让人可以整晚凝视,而不感觉刺眼。
千绝。
她心里又甜又暖,紧接着又是暗暗下定了决心。
幼豹没说错,她如今在浑沌之地里延命得续,不就表示她和千绝还有最后一线希望吗?即使等上百年千年,等得再久,那又如何?总会有希望出现的,只要他还在空中那么温柔淡若的为她点灯守着她,她又为何不能百年千年的在地底翘首仰望……
“总会有希望的。”
魔域之心的骚动,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一平静,便是许久、许久,百年千年数不清的岁月,唯有那点星芒温柔如昨,久到她的整个世界里,只剩那一点星光的憧憬。
或许真是等得太久了,多年后的某一日,顾锦怜再如常的睁眼,那颗星已几乎黯然无光,又过了几日,彻底消没,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九重天外,天权星侧,紫微垣局第一右枢,千里绝尘居……
他终于放弃,不再为她点上那盏长明灯。
魔域这些年来平静的在休养生息,从未听闻战争,因此,千绝定然不是因战殒落,只可能是,他等到心灰意冷,终于看开了,无意再等。
顾锦怜终于长久的闭上眼,心里有点凄凉,却又有些安慰。
如此结局早已料到,他虽然是等得不耐烦了,但终究给了她两世情深,又在仙居内替她点了这些岁月的灯,她该知足了。
只是,空中再怎么繁星熠熠,少了那一抹微光后,对她而言便完全黯淡失色,她再也提不起劲去向那座凄清的天井张望,毕竟,触景伤情……她的心也像那座天井,从此坏了个再也愈不合的坑。
后来很长的时间,顾锦怜无事便不睁眼,也再提不起心思想着如何离开。
至于幼豹,只能阴沉着它那绒绒的毛脸,被迫淋了整季酸涩微咸的雨,光滑的毛都霉掉了大半片,整个浑沌之地也像发了霉一样,阴暗沉默。
*
一日,顾锦怜被幼豹疯狂暴躁的来回践踏给吵醒。
『女人醒醒,快醒醒,有个魔尊的气息在附近出现──虽然有点怪怪的──唉呀不管了,等他再靠近些,我可以暂时放你出去一刻钟,你说服他来替你!』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说服不了就抓进来!反正我绝对不要再跟你住了!再让你住下去,我毛就要掉光了!这次铁定要换人!没换成功你别给我回来!』
幼豹现在就连翘着尾巴对她自称本尊都懒了,也根本没想过她打不打得过一个能孤身擅闯魔窟的魔尊,它如今一心只想把她踢出去,反正无论换进哪个魔尊,都不可能像她一样机缘巧合的身怀浑沌之气,只要情绪一波动便严重影响浑沌之地的天气。
换谁来陪它,都比这女人好!
顾锦怜哭笑不得,她现在只能短暂离开浑沌,而且脚下若没踩着地面,就一点灵气都使不出来,但幼豹才不管这些,它直接甩甩尾巴把顾锦怜拍了出去。
“等等──”顾锦怜一看见自己被拍出形体来的白皙长腿,整个人都惊呆了,气急败坏的尖叫:“住手!你这头蠢豹子啊!”
她在浑沌之气里住了太久,衣服早没了,这头天生蠢萌浑身长毛的豹子,理所当然压根儿也没想过给她变个衣裳再推出去见客,顾锦怜就这样活色生香的,光溜溜的,摔在那个刚走到洞口,背着光的高挑男子脚边!顾锦怜被摔得七荤八素,梨花带雨,她乌黑及踝的长发,还勉强盖住了重点部位,却没能盖住她娇美有致的曲线。
她这头在心理咒骂不迭,却没想到,来人比她更惊悚,简直当场石化。
……地底,凭空冒出香艳裸女……站在洞口背光的那青年,这辈子从没这么震撼过。
他只瞄了一眼便浑身僵直没敢再看,立刻别过脸闭眼,口中喃喃不绝,顾锦怜听出他口中在叨念什么后,都傻眼了。
“……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
顾锦怜呆在原地。这小和尚,竟就这样如若无人的诵起佛经来?
青年现在内心无比懊悔,自己为何要一时冲动,把从小老是梦到这座黑暗洞窟的事,告诉那不靠谱的师父?这不,才会落得此际尴尬无比的下场!
他生来淡漠寡情,一心出家,只因生在修仙名门,身份又不一般,才会多次受阻,于是拜了个特立独行的云游师父,就此带发修行。
这次,是他无意间对师父说起自己常年梦到一座会吃人的可怕魔窟,他那看似什么都不上心的师父,这回竟然为此而发了许久的呆,又毫无预兆的消失了整整三年,直到几日前,师父才又突然出现,夜闯宗门,把他拎出宗主殿的少主寝室,说要带他去战胜心魔。
“什么心魔啊师父?”
“你去到魔窟第一眼见了什么,那便是你心心念念、刻骨不忘的魔了。”
“师父,心魔好像不常用铭心刻骨来形容的啊……”
然后,师父便不理他了,他直接被师父胡里胡涂扔在洞口,再然后,这个与他梦境居然一模一样、甚至一靠近就令他心烦意乱的魔窟,居然还掉出了一个令他更是心烦意乱外加脸红心跳的……美人!
而且是裸的……
他这才觉得师父真是未卜先知,这心魔果然是一眼乍见,便震慑得他刻骨难忘。
他活了二十三年,又生在修仙名门,各种美人看得多了,对他而言尽是红粉骷髅,不值一哂,他亦从不曾对谁哪怕稍有些许动心,但这次却显然不同,大概是因为他生平还未曾经历一个赤裸美人伏跪脚边的考验吧?又或者是这一幕重口味对他而言,刺激实在过度……
他惊恐万分,但他又想起师父说过这是座魔窟,这趟正是带他来战胜心魔,于是又逼自己强自镇定,回过神后第一个反应便是说服自己“这赤裸美人肯定是心魔,不是真的”!
因此,他既没有逃,也没有赶着把人扶起来,而是玉面通红,猛然闭上双眼,双掌合十喃喃诵念:“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幻象!是幻象!师父说,这里的景象全是心底欲望变成的幻象……”
顾锦怜差点被他傻得可爱的反应弄得笑出声。
这小和尚,年轻优雅的嗓音听来甚是淡若,约莫才二十多岁吧?佛修向来比起道修低调得多,既不常在俗世行走,又因慈悲为怀,极少主动对魔物赶尽杀绝,因而她常居魔域,倒有许多年都没见过佛修。
刚才一瞥之下,她隐约瞄到他猛别过脸的侧面,知道这个带发修行的青年和尚已经闭了眼,加上他根本把她误会成魔窟幻化的心魔,看也不敢看,她于是胆子就大了。
她在此默守多年,还没被逗得这么乐过,再加上这个正经八百的纯真小和尚显然不可能是什么魔尊传人,只怕是幼豹急于摆脱她,所以弄错什么的乌龙一场。
顾锦怜自觉已想通了当前局势,她也不再羞涩,大大方方站了起来,走到小和尚跟前,戳戳他御寒的披风,噙着一脸笑,装腔作势的吓他。
“哎,小和尚怎么会误闯魔窟,把我这心魔化为实体给弄了出来呀?我可是以男人精气维生的心魔,你要是没那能耐把我给收回去,我可要四处为祸世人了……”
反正,她一刻钟后又要回到浑沌之息里去了,吓吓小和尚找个乐子也好玩。
再没听见小和尚诵经或回复的声音,显然是把人吓得狠了,顾锦怜窃笑,乐不可支的抬头,想仔细看眼小和尚羞涩的窘态……
这一眼,笑意顿失,愣住的反倒是她。
就着洞窟外照射进来的光,青年绯红一片的清俊眉目在光线下明媚可见,她喉头一下子便哽住了。
他还闭着眼,纤长的睫羽一闪一闪,像是想睁开想逃走,却又知道那个赤身裸体的美人正在靠近自己,根本不敢再睁眼看她。
又觉得若隐若现的嗅到美人体香……他想闭气,心里又隐隐感觉不舍,便在睁眼与不睁眼之间、呼吸与不呼吸之间,短短数息,天人交战,闹得清俊的脸更殷红了,像夏季开得最艳的凤凰,炽烈诱人。
顾锦怜屏息,一眼看痴。
为什么……怎么可能……他怎能生得和千绝,一模一样!
她几乎不敢呼吸。
他说,她是他的心魔,但到底,谁是谁的心魔……或者,这个带发修行的凡人千绝,只是她绝望至极,打造出来聊以慰藉的幻想?
“千……绝?你是千绝?上仙千绝?”明知这问得有多痴傻,顾锦怜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千绝心头震撼,忍不住睁眼,“你怎知我是仙君转世?这事我从没说出……啊!”
他目光立即触到她藏在乌发中,若隐若现的晶莹雪肌,触电般的又即刻闭眼,但已来不及!他慌得闭着眼暗骂自己几百遍,再也不敢与她对话,他想到了,既然这女子是他自己的心魔,当然也知道他本人从小就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