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大家先休息一下吧。”
导演一声喊停,我也停止了弹琴,周围的群众演员开始出现了窃窃私语的骚动。这已经是第五遍重来了,我弹错了好几个音。
夏川担忧地看着我。
朱元导演向我走过来,开门见山就指出了我的问题所在:“小霍,你今天状态不对劲,是不是有心事?如果是的话,你就应该提前向我提出来,这样的话今天这场戏就可以推后,而不是耽误整个剧组的拍摄,这么多演员不尴不尬地陪你一遍又一遍地重来。”
导演的话很直接,有些人甚至很震惊平日里看起来和蔼亲切的导演会厉声厉色地说出这样一番批评甚至丝毫不给对方面子的话。
我自知理亏,低下了头:“导演,对不起。”
“我要你的道歉做什么!你就告诉我你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我就立马换人!”
“导演,小霍她……”夏川被周川城拦了下来。
夏川不顾周川城的阻拦,仍是走了过来,向朱导求情:“导演,小霍她是第一次演戏,经验不足,有些心态方面没那么成熟,我会教给她的。而且,你也看到了,前面几场戏她都表现的不错,你就再给她一次机会。”
朱导脸色没什么变化,盯着我看了一眼,甩头就走:“不是我不给她机会,是她自己不给自己机会,说什么也没用!”
导演走后,周川城也跟了上去,在他身后悄悄向我们这边做了一个小手势,意思是他去安抚导演。
我灰心丧气地离开了钢琴,夏川跟在我后面,我回头对他说:“我想静一静,你能不能别跟过来。”
然而,夏川却说:“一个人静静根本没有,你现在的问题就是需要有个人来教你怎么做。自己想只会越想越乱。”
我沉默住了。
夏川拉着我走到了拍摄场地剧院外的一条长凳子上,坐下后,才开始问我:“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昨天结束时还好好的,怎么今天一整天都不在状态。”
“是关于承应淮。”
夏川明显是愣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很怀疑地问我:“你和他不是已经离婚了吗,他的事还需要你来操心吗,还是说,你的心里仍旧放不下他?”
“如果我心里还放不下他,我会毫无愧疚地跟你睡吗?”
“这么说也有道理,”夏川慢吞吞地点点头,忽然脸上的表情放晴了一下,轻松地笑了一笑,“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他反悔了,想要重新追回你?”
我自嘲地笑了笑,目视前方空旷寂寥的街道,“怎么可能。是他的助理这些天给我打了好个电话,说是他失踪了,又说在瑞士找到他了。”
“他是一个成年男人,怎么可能走的丢,”夏川不相信,“而且我听说你前夫挺厉害的,被称作是年轻一代里的商界奇才,这么大个人,不见了怎么还要来问你。再说了,如果一个男人不想让你找到,那是因为他故意躲起来不想见你。”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他的助理偏偏说他去了瑞士的雪山……”我欲言又止。
夏川的直觉很敏锐,一下子就嗅到了我话里面的关键所在,说道:“瑞士的雪山,看来那里是一个对你或者他来说很特别的地方。”
特别,这个词对于一件美好的事物来说,是对的。但是对于一桩本身就是错误的往事来说,听上去只会更刺耳,也只会让我想起那些不愉快的经历。
“曾经对我来说,那里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可是后来不是了,它是我痛苦的一个源头,也是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才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我回头,对夏川展开一个惨淡的笑容,“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了,复杂到我毫无头绪,一想起来就头痛。”
“你可以慢慢告诉我。”夏川说。
我摇摇头:“不,我不想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我不想告诉第三个人,我也不想再提起了。他应该会没事的。在我眼里,承应淮是一个无懈可击的人。他永远不会让自己处于处境微弱的一方。他是一个生意人,最精明于算计胜算有多少。”
“没有人会一直赢。”
夏川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给我温暖的支撑。把埋在心里的心事说出来后,我稍微好受些了,之前就像一只苍蝇在胸腔里飞来飞去,吵得我不得安宁。我忽然发现,有人愿意听自己说话,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
假释我曾经不是活得那么闭塞,没有把人生的所有精力都放在承应淮一个人身上,也许我就不会压抑至此。抑郁症病人的心理状态好像是在一个迷失在迷宫里的人,无论她往哪里走都走不出去,而且永远与外界隔绝,听不到一点声音。
假释那个时候有一个人能够翻墙进来将我解救出去,我是不是就不会以“绝望的死亡”收场。曾经我用对承应淮的爱给自己建了一座封闭的围城,如今,我要走出去,就必须把墙推翻、打掉,从废墟里爬出去。
“或许吧,你呢,活到现在,有很惨烈地输过吗?”
“没有对手,怎么输。”夏川没认真地回答,看到我一本正经的表情,又仔细想了下,道,“那个时候你见到我的样子,是我迄今为止最惨烈的一次。我在拍一部戏时腰部受了伤,错过了另外一部戏的机会。原本我可以靠着那次机会打一个翻身仗,可显然——”
“显然什么?”
他指指头顶,“显然上天不想让我过早地成功。”
“那你现在后悔吗?”
“怎么可能,如果我后悔的话,我就不是现在的我了。”
夏川仰望碧蓝的天空,秋天澄空如洗,街上两排法桐的叶子渐渐枯黄,从头顶飘落下来,飞到我们的座位中间,他捡起那片树叶,恰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我那个时候没有一度放弃自己,我想我就不会遇见你,缘分很神奇,不是吗?”
我嫌弃道:“别说得好像你一直在等我似的。”
夏川哈哈大笑,“还是你了解我。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喜欢一个人很难,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更是难上加难。除了青春期躁动那会儿,我好像就再也没有很强烈地喜欢过一个女人,无论是多美,身材多好,多温柔,对我对痴情,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性冷淡。”
“没错,你就是性冷淡。”
“难道我那晚没有满足你,要不今晚再尝试一下?”
“去你的!”
我一脚飞过去,夏川笑着跑远,“我开玩笑的。不过你要是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call我,偶然不谈感情单纯进行身体上的交流还是很愉悦的,对你我都毫无负担。”
说好的单纯友谊呢,怎么就向火包友的趋势演变过去了!
再次回到剧组现场,我整理好思绪,调整状态,开始又一次的拍摄。朱导的意思是将我的戏份在接下来的一周内全部拍完,然而安排了夏川跟其他几位女主演的戏份。因为我戏不多,而且多是前期为徐晋天这个角色从小人物过渡到大人物的一个成长阶段。
少了胡琦珊、墨阮玉两位在,我的压力也小很多,我的目的是拍好这部电影,而不是花时间精力跟其他女明星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原本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承应淮的事比我抛之脑后,等到我再次想起来时,到了我杀青的日子。
从云端到尘泥,顾婉莜经历了自己的跌宕人生,也伴随着时代命运的剧烈变迁,她牺牲自己的爱情嫁给了世俗的门当户对,夫家又在战争中逐渐败落,最后她成为了一个双手粗糙的普通妇人,每天靠做小工维持生计,日子艰苦清贫。
“徐晋天这个名字,在大上海的地界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知道他就在高处,供世人仰望,如此遥远,如此可望不可及。她也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他,但是她没有。她也不愿意见他一面了,就让自己保持着他记忆中最美好的样子吧。”
“徐晋天人生中遭到的第一次背叛来自于最初的爱情,而且这种背叛的伤痛是伴随着一辈子的,身上的所有伤疤都可能在岁月里逐渐愈合,唯独这一道伤疤,永远好不了。它就藏在角落里,时不时刺激你一下,让你想起来,哦,那个人去了哪里。”
这世间,再也没一个叫顾婉莜的女人,她永远地消失在尘埃里了。
我拍最后一场戏的时候,夏川暂时离开剧组去另一个取景地的城市了。所以我离开剧组的时候没和他告别,就在电话里跟他讲了下,“我杀青了,今天晚上的班机回去。”
“好,等我拍完后再聚。”
他说到“再聚”这两个字时,我的心猛然被针一扎,“夏川,谢谢你。”
“干嘛突然谢我?”
“周川城跟我说了,是你向朱导推荐的我演这个角色,”我本来不想说出来的,但是今天离开剧组时被浓烈的离别气息弄得很是伤感,“总之就是谢谢你。这是我的最后一部戏了,我的梦实现了,就没有遗憾了。”
“我还等着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合作,你干嘛,想临阵脱逃啊?”见我不说话,夏川也沉默了一阵子,声音低落地说道,“我之前说要照顾你的话,是真的。但是你好像并不需要人照顾。我把你当朋友,你也可以把我当朋友,你这个人朋友应该不多吧。以后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呢。”
我又想哭又想笑,“你就不怕我拖累你啊。”
“这有趣了,能拖累我的人还真没有过,要不你试试?”
后来跟他瞎扯了一通后,就结束了通话。
我回到市里,一下飞机,就在机场里碰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隔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承应淮站在原地等待时也同时看到了我,四目相对,他淡淡地把目光移开,就像见到一个普通的陌生人一样,神情没有一丝起伏的变化。
紧接着,一个女人从我身边走过,像一只欢快的鸟儿朝承应淮跑了过去,轻巧地扑到他的身上,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亲吻了他。
又是新欢,这张脸我没见过,但是,承应淮温柔的神情却似曾相识得令我感到无比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