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宜之进了屋子，不曾瞧见老夫人，里间儿不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怕是老夫人放才起身，不时有小丫头端着脸盆进屋子。
见此，孟宜之上前，端坐在老夫人右手下方的位置，静候，不一会儿，郑氏便与孟采玉一块儿进来，方才还冷冷淡淡的，这会儿竟是亲昵的如同母子一般。
“四小姐模样不错，往后啊，是个有福气的，也不知会有谁家的儿郎能够求到咱们四小姐了去。”郑氏满脸笑意，亲热的拉着孟采玉的手，只是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中听了。
莫说如今孟采玉年岁不过十岁，离及笄还有好几年呢，这般话如何是郑氏能够当着旁人的面儿说出来的？被有心人听见了，还以为孟采玉有多恨嫁呢，岂不是笑话？
偏生郑氏一点也不自知，依旧说的正兴起，若非老夫人已经穿戴整齐出了来，怕是这话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起初，孟采玉面上通红，可这会儿便是郑氏好说歹说都没能见她面上有一丝的变化。
倒是让孟宜之瞧着惊奇的很。
“采玉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原本孟府的人就不多，如今少了杜氏和苏氏，就越发少了，加上孟习悠还被赶到了庵堂里，便只剩下了郑氏，元氏，孟宜之和孟采玉了。
老夫人心中着急，可却不想给侄女郑氏找难堪，毕竟这人还是自己从小就看到大的，打的注意何止一次两次？
“起吧，身子不舒服，好好歇着就是了。”老夫人瞧着孟采玉有些病殃殃的模样，心生不忍，便让人将孟采玉给扶了起来。
“谢祖母。”孟采玉怯怯的应了声，可心中却是暗喜，祖母总算是注意到她了，之后便回到了郑氏身边坐着，倒是元氏自行礼后边如同木头人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
说来，老夫人能够记得的孙女儿也就只有孟习悠和孟宜之了，毕竟孟采玉常年不在跟前待着，跟着杜氏自是没有什么机会见到的，这会儿又了机会才仔细打量了起来。
年仅十岁的孟采玉，一袭藕色缎面夹袄，内衬同色百褶罗裙，静雅贤淑，她的五官小巧而精致，眉眼弯弯，鼻若悬胆，粉色的唇瓣总是微抿着，看面相倒是有着三分拘谨。
“宜之啊，那吴管事可是犯了什么错儿？怎得将人给换下来了？”待众人行礼过后，老夫人这才悠悠开口道。
闻言，孟宜之愣住，这个决定已经有好几天了，可瞧着老夫人的神色并不是今日才知道的，可为何却等到了今日？
“回祖母，先前宜之发现了账目的不对，而这件事情与吴管事有很大的关系，证据确凿后才下的决定，不知祖母提起此事是？”静好苑的事儿自是瞒不过兰清苑的，并非有人不清理，而是这些人清理不得，明面上的总比暗地的要好的多。
老夫人眸色加深，却是半响不语，心中暗叹，她的这个长孙女心思不简单呐，小小年纪都能够比得过活了一辈子的老油条，可如今孟宜之与孟府之间的矛盾越发的大了。
“吴管事是铺子里的老人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兢兢业业，这才到了今日，却不想竟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说着，倒是惋惜的垂眸，只是这份惋惜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两人心知肚明。
这话，孟宜之并没有接，而是安静的站着弯曲着身子，恭敬的听候着。
如此，老夫人便是想要顺势说完接下来的话也是不能了，心中懊恼不已，却也奈何不得，既是孟宜之能够发现吴管事做的假账，那么也就能够猜到这些消失的账都去了哪里，可是偏生到了现在她都还能保持镇定，不得不说孟宜之隐匿的功夫不过。
只是心中却为之忌惮起来，能够做到这般不动声色，若是算计起人来……
“可毕竟吴管事是你母亲在时便一直打理着产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换了人去，怕是会寒了他人的心。”这便是要保住吴管事了。
“祖母为何不问问宜之，吴管事究竟是犯了什么样的错？”她的声音极淡，却凉薄的很，落在老夫人心上，猛的颤了一下。
老夫人不禁撇过脸，正好看到她那双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浅浅淡淡，寒凉似霜，还透着一股子沉稳。
这丫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向来孟宜之站在众人面前总是神色淡淡，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让她变了颜色的，可却对她这个祖母恭敬有加，待他人谦逊有礼，不知从何时起，这丫头开始变得锋芒毕露。
感觉到老夫人的注视，她扬起脸，面露清浅笑意，单纯无害，可老夫人却是感觉到了那双清丽的眸子里沉寂的不甘。
“错又能错到哪儿去？毕竟人非圣贤，得饶人处且饶人，当年展氏还在世的时候，极为宽和，孟府中无一不说她好的，宜之你是你母亲的女儿，不说能够与你母亲一般无二，却也该学学你母亲的性子。”收敛起震惊，老夫人将展氏搬了出来，便是想要让孟宜之服软。
只是老夫人猜错了孟宜之的性子。
“母亲的宽厚仁和是宜之该学习的，也是宜之谨记在心的，可是宜之对宁外一句话神游体会，那便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三年的教训，宜之不敢忘。”她的眸子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对上老夫人的视线，毫不退缩。
屋子里的气氛因为孟宜之与老夫人之间的对弈变得紧张压抑了起来，只是孟宜之却对这样的气氛毫不在意，反而陡然凌厉，牵动一阵犹如从阴间刮来的厉风，森森冷冷，还带着腐朽的气息，一步步逼近老夫人。
她的眸中，跳跃着两簇毫无温度的鬼火，灼得她双目生疼，浑身却冷的发抖，就在这时，她募然一笑，如春回大地，那森冷的寒意立时消弭无踪，亦或是从未出现过，一切都是错觉。
可老夫人却是明白，方才的一切都不是错觉，她是真的被孟宜之给惊出了一身冷汗，‘留不得了’。
“性子绵软成不了大事，这般想也并无错处。”终究老夫人是松了口，面上显而易见的疲惫，却是撑着没有开口。
而此时落座在孟宜之身后的元氏却是诧异的望着孟宜之的背影，心中暗自心惊，大小姐竟然敢公然对上老夫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冲动之下无所顾忌？思及此，元氏倒是有些后悔先前冲动的找上孟宜之了。
如今府中管事的人是老夫人，大小姐如是惹得老夫人不喜，往后的日子如何能够好过，自个儿先前去找大小姐并没有避开他人，两人的交好众人跟都瞧在眼里，不能够直接对上大小姐，可是对上自己，却是轻而易举的很。
真到那时，大小姐能否分身搭救自己？
端坐在元氏对面的郑氏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不屑鄙夷居多，原先还以为元氏是个拎得清的，现下看来，怕是有待考究。
“可不是，如今大小姐真是脱胎换骨了，若非如今的朝夕相处，怕真会以为是换了人呢。”郑氏瞧着两人你来我往的，自个儿一众倒是成了陪衬，心中自是不喜的，况且姨母私底下已经告知过自己了，成为继室的时日不长了。
如此，孟宜之也就没有必要再存在下去了，不然她的儿子出生之后岂不是还要落得个庶子的名头？
闻言，孟宜之嘴角微勾，说的还真是没错，可不就是脱胎换骨么？如今的她是孟宜之，不过却是经历过最为悲惨一生之后重来的孟宜之。
“郑姨娘很了解我？”眉梢轻挑，戏谑的目光落在郑氏身上。
见此，郑姨娘被气的不轻，艰难的维持着面上端庄的笑意道：“说不上有多了解，可到底同住孟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自是要比往前要了解的多了不是？”
“妾身自认为算是了解大小姐的。”面上的笑意窥见一丝。
“大姐姐何必如此为难郑姨娘呢？”瞧着孟宜之就要开口，孟采玉插嘴进来，面上满是不赞同，可却是救了郑姨娘一次，未免场面更加难堪。
只是却也让孟宜之对孟采玉有了新的认识，原来并不是他人软弱，而是她将人瞧的软弱了，听兰如此，孟采玉亦是如此。
“何必为难？是啊，何必为难。”她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明明是细语低喃，却像嚼着冰块儿似的，一字一字地蹦出来，森森冷冷。
每当瞧着孟宜之露出这样的神色，孟采玉心中就开始猛跳，便是眼神都不敢去对视，略显狼狈的躲开了孟宜之的视线，差点没有躲到郑氏身后去。
终究，孟宜之没有继续在这个尴尬的气氛当中待下去，出了兰清苑就瞧见忙碌的下人们，蓝韵上前询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苏氏不久前刚庆幸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询问孟习悠的踪影，就听见了消息说是早已被绞了头发送到了庵堂里去。
为了不让苏氏去找孟习悠，去的庵堂更是没有一人知晓，在询问了一圈儿都没有得到答案之后，急怒攻心之下的苏氏再一次晕了过去，而且嘴角还流着血丝，这才吓坏了众人，赶紧急急忙忙的去请大夫，毕竟若是苏氏在自个儿的院子里出事儿的话，若是被人知晓，遭殃的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下人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如何会不听话呢？
如今苏氏没了女儿这个依靠，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了，这火定然是要烧到她的头上来，不过火的风向也不是不能改的，只需要加上一点风便可。
回了屋子，杜刚来寻，说是杜淳已经回府了，原本以为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够下榻，不曾想竟是恢复的这般快。
“怜儿和清丽如何了？何时能够恢复？”蓝韵上前给孟宜之取了斗篷，便听见孟宜之开口，心中却是困惑了，当初怜儿不是不已经被二小姐打杀了吗？为何还会提及？还有清丽也是如此，难道大小姐将两人都救了下来？
蓝韵心中困惑的很，不知道孟宜之是什么时候将人给救下的。
“怜儿姑娘虽然已经养好了身子，只是老先生说或许是受刺激过重，神经出现了些问题。”杜刚面色如常，只是眸底却是惊诧，究竟是什么样的刺激才能够让一个好好的人变成疯子？
闻言，孟宜之眉头觑起，怜儿先前一直跟在孟习悠身边，怕是知道不少事情，只是现在却……
“清丽呢？”
“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够清醒过来。”杜刚如实道。
孟宜之心口微松，“去一趟惠仁堂。”怜儿受刺激真假与否，都该见过之后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