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川怎会不认识这样一张脸呢？也再没有其他的面容能让王小川记得如此深刻了——那是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勺子在盘中轻轻划过，彼得拨弄着盘子里的意大利饺子。他对于王小川的口味有所质疑，他很不喜欢吃这种东西，所以用动作来表示抗议。没办法，王小川点菜的时候，他正神游天外，没有拿到过菜单的人没有抗议权。
“不要玩食物，即使你觉得它不好吃，也请给它最基本的尊重。”王小川觉得自己在面对一个心理年龄只有八九岁的小男孩。虽然他觉得自己的心理年龄应该也不大就是了。
彼得放下了勺子，一摊手：“你这个语气跟我妈一模一样，我真是怕了你了。但是我要抗争一下，我不承认意大利饺子是饺子，你看这上面这黏腻的酱汁，来自百香果的酸味让我的胃很不舒服。”
“能跟我说说你的家庭吗？或者说详细地介绍一下你自己。”王小川终究还是主动发问了，虽然他问的不是彼得想让他问的问题。
彼得抓起面包狠狠地咬了一口，又要伸手去取柳橙汁，王小川却先他一步把壶拎到了自己的手里。
“我最近在读《侦讯心理学》。”王小川眯起眼睛，笑着说，“书里面提到过，犯人在交代罪行的过程中往往会感到口渴，如果这个时候让他们喝水，他们很有可能会把部分真话跟水一起吞下肚子。来自一个老警官的经验之谈。”
“所以你觉得你在审讯我？我在交代罪行？”彼得艰难地把那一大口面包咽下去之后，舔了舔嘴唇——他现在真的很渴了。
王小川取过彼得的杯子，帮他倒满，又放回到彼得面前：“我不觉得咱们是这样一种关系，但我觉得这个理论在你身上适用。你刚刚似乎是要说真话的，虽然我不知道你骗我会有什么好处，但是即使咱们长得一样的脸，也改变不了咱们归属于两个敌对势力的事实。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跟我说点什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个疯子，但是你的智商没有掉线。”彼得把柳橙汁推到了那盘饺子旁边，“那我就详细介绍一下我现在的生活吧。我现在在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读法律，本科三年级。我爸妈希望我成为一名律师，因为他们两个一个是律师，一个是医生，标准的中产阶级家庭。”
“哇哦，学霸。”王小川赞叹道。
加州大学，常春藤学校，美国最好的公立大学之一。它周围是洛杉矶最富有的三个区。实际上，他们两个现在距离这个学校就不远。能在这个学校读书的人——刨去种族的加分项，很多黑人不需要成绩很漂亮——毫无疑问，绝对能担得起“学霸”二字。
“我不是我父母的亲生儿子，也不是这个家庭里唯一的孩子。”彼得说，“我在九岁那年被收养，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一年了。神奇吧，我在孤儿院里只待了两个月。”
王小川的手一抖，饺子落回了盘子里：“你比我大一岁？”
“是，我比你大一岁。我今年二十呢。”彼得脸上挂起了笑。他给王小川挖了一个坑，一个他不得不跳的坑。
“所以我是克隆人？”王小川眼眉一挑，“你这是在挑衅我的出生证明啊兄逮。”
“但是你真的就不觉得奇怪吗？”彼得没有正面回答王小川的疑问，反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你的灵术，你不觉得奇怪吗？”
王小川当然觉得奇怪，而且非常奇怪。
他刚刚接触到神秘侧世界的时候，还对此不知不觉。当他受了一年多的教育以后，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么的不正常，既不魔法，更不科学。灵术是灵魂力量的表象，是神血与灵魂融合后呈现出来的力量。能够拥有双灵术的人都已经是凤毛麟角，而能够拥有两种以上灵术的，王小川目前为止只见到过彼得一个人。在他发动灵术时，唯一夺取失败的也只有一个人，也是坐在他面前的彼得。
学校方面告诉王小川，他的灵术是未被收录在档案中的灵术，暂被命名为“夺灵者”，高危。
有多高危呢？在王小川的记忆里，他夺取过真神的灵术——在埃及的战场上，虽然夺取之后他自己也无法控制，但是他确实做到了让拉的领域失效。紧随其后的半神化不但没有泯灭他的灵魂，反而治愈了他的烧伤。这一切都不正常。
他的神血纯度不可能达到真神的高度，理论上来讲，王小川没有能力夺取真神的灵术，复制也不大可能。尤其是模拟其他人神血波动这一点，不应该存在于任何人身上。
灵术的本质是灵魂！王小川的灵魂只能是个独立的个体，他怎么能拥有模拟别人灵魂的能力？
也许这就是他的资料保密等级被定为A级的原因，王小川本身的研究价值远大于他能在战场上创造出来的价值。
但是无论是校长还是扬，都没有对王小川提起过这些事情，他们彼此之间有一种诡异的默契。即使清楚王小川在接触越来越多的东西以后，必然会发现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可他们仍选择三缄其口。
所以王小川把问询的目光投向了彼得。从对话开始到现在，他第一次感到恐惧，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他身上的每一条神经，每一缕肌肉都绷紧了，生怕从彼得的口中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的生命不来自他的父母，而是来自一个冰冷的实验室。王小川甚至脑补出了一部一百二十分钟的魔幻电影，而他就是电影的主角。
“看来你自己也觉得奇怪。”彼得摇了摇头，“但是请你放心，你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我们的关系比你想象得要更加亲近。哥哥。”
“哥哥？”王小川手上微微用力，骨瓷的勺子在他的手里断成了两截，“你比我大一岁，就算是咱们是亲兄弟，也应该是我叫你哥哥才对。”
彼得把目光停留在勺子上：“你怎么知道你今年十九岁？这个世界没什么不可能的，接受了神秘侧，却接受不了身为哥哥却比我少活一年吗？也许你应该揪着陈彦成的衣领，问问他什么是造神计划，以及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造神计划，二十年前？”王小川对这两个关键词感到本能的恐惧，“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输了。”彼得得意地一笑，“关心则乱，你根本没把持住你说的那套理论，你还是问出来了！我赢了。”
“好，你赢了。但是这不就是你想要告诉我的么？”王小川深深吸气，“你把我从那对姐妹的手里救下来，并且说要找我谈谈，我想这场谈话的主要内容应该就是，你我是什么关系。”
“不，你错了，我并不打算告诉你，我们是什么关系。”彼得这一次，对王小川竖起两根中指，“怎么样，想不到吧？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可以恶趣味的。我想跟你谈的是，你跟那所学校的关系。”
“那所学校？你说的是疯人大学吗？”王小川摇了摇头，“我在那上学，我给它打工，就这点儿关系。”
“那我是怎么来的？”彼得的面色越来越阴沉，声音也越压越低，就像他的喉咙里有一头怪物在磨牙，“王小川，我必须警告你，疯人大学里没有一个好东西。哪怕他们在守卫着这个世界，但是他们从不在乎个人的牺牲。他们只要结果的正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才是我跟你谈话的重点。想一想吧，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你能确定吗？”
冷汗瞬间渗出大片，打透了王小川的衬衫。彼得的话像一根钉子，像一根刺，亘在了他的心里。
“他们愚弄你，那些身居高位者，全都知道内情。”彼得身周的空间微微扭曲，呈现出光栅一样的景象，当服务生的目光投过来的时候，那些光栅才消失不见。他继续说：“我曾在疯人大学受过无尽的折磨，我余生的所有时间来报复它。王小川，哥哥，你也应该一样。”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王小川摇了摇头，“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吗？离间我和学校的关系。我居然值得你们这个组织这样，实在是受宠若惊。”
“啊哈，阴谋论者。很好，请你保持这个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我亲爱的兄弟。”彼得挑起了嘴角，只是这个笑容狰狞可怖，“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在你们面前始终戴着面具，今天却把它拿了下来呢？我来告诉你答案吧，因为今天我不在你们的视线之内，也不在他们的视线之内。丧钟跟疯人大学一样，由一群王八蛋构成，我只是暂居于此，并没有为它效力终身的打算。只因为丧钟和疯人大学作对，我才加入其中。这个世界上真正能让我在乎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之一。”
王小川始终对着彼得的目光，没有移开。他注意到了一个新的词汇，“丧钟”。这似乎就是彼得效力的那个组织的名称，王小川第一次听闻。
彼得也与王小川对视着，寸步不让。他继续说：“我选择了一个疯人大学和丧钟，都看不见我们的时候，告诫你疯人大学是个危险的组织，请不要曲解我的善意。哥哥，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可能还是在战场上，我仍旧会对你手下留情。世界上再没有比我们的血缘更亲近的人了，曾经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我更希望你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王小川皱起了眉，“什么是造神计划？你我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疯人大学曾对你做过什么？丧钟是个什么组织？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能再说了，我有属于我的束缚。”彼得摇了摇头，端起了柳橙汁一饮而尽，“如果我没有家人，我愿意说出一切，告诉你所有的真相。”
王小川轻叹一声：“原来你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最后一个问题，哥哥，我能在你追寻真相的道路上帮助你的最后一个问题。”彼得轻声说，“你，自己的神血波动，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