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看这家餐厅今天都有什么菜。”王小川用指节轻轻叩打着桌面，“我需要意大利玉米粥、扇贝、番茄意大利面、脆皮鲈鱼、意大利饺，甜点要叶子奶冻，全都各来两份。餐前面包请快一点拿来，我已经很饿了。你要喝点什么吗？”
面具男坐在座椅上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少出入这种高档场所。一个能在战场上从容不迫的人在这里却显得束手束脚，从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来看，似乎是害怕打碎自己面前的杯盘——他可赔不起这么昂贵的餐具。
与此同时，面具男也很庆幸自己不用穿得像王小川一样，黑皮鞋、一套靛蓝色的休闲西装、黑白墨渍图样衬衫，他的西装口袋里面还有个骚包的湖蓝色丝绸手绢。他敢赌五十美分，换衣服的时候，王小川在人家店里面洗了澡。
他不感觉到热吗？面具男想，现在可是夏天，这里可是洛杉矶。
侍者帮面具男选的这身衣服很符合他平时的穿衣风格，当然，比他之前的打扮和谐了不少。深灰色短翻领短袖T恤，黑色破洞牛仔裤，黑色的运动鞋。当面具男知道自己这一身行头，价值两千多美刀的时候，他路都不会走了，几乎是挪着进了餐厅。
进而，他深刻认识到了疯人大学给高权限等级人员发放的津贴，是多夸张的一个数字——而后又在王小川质疑他们组织福利待遇的时候炸了毛。即使王小川解释说，给他买完衣服自己可能就要吃土了，面具男也没有相信。毕竟他们现在坐在一家意大利餐厅里。
“我问你要喝什么。”王小川微微抬高了声音。
“可口可乐！”回过神来的面具男下意识说。然后他发现服务生始终沉默着，连忙补充道：“谢谢。”
王小川摇了摇头，用汉语说：“这家店不卖可乐。”
“啊……”面具男挠了挠头，“这样的话，随意。”
“给他来一壶柳橙汁。”王小川对服务生说，“给我来一杯灰姑娘。”
“什么是灰姑娘？”看着服务生走远了，面具男才小声问道。
王小川把西装脱下来搭在了椅背上——他又不是钉子，也会感觉到热——然后回答说：“一款不含酒精的鸡尾酒，味道还不错。”
“既然不含酒精，它为什么还要叫作鸡尾酒？”面具男感到很费解，“而且你既然想喝酒，为什么不点一些含酒精的酒？”
“因为我没满二十一周岁，天才先生。”王小川眉头一挑，“我在学校里可以光明正大地喝酒，但在合法经营的餐厅里面则不能。瞧，咱们的餐前面包篮来了。”
外酥内软的佛卡夏，酥脆甜香的迷你拖鞋包，裹着厚厚芝士的腊肠卷——这家店号称有着整个洛杉矶最美味的餐前面包篮。王小川拿起佛卡夏尝了一口，觉得果然名不虚传——反正是比学校餐厅的好吃太多了。
说起来真神奇，就在一个多小时以前，他还在生死线上游走。而现在他和在学校通缉榜上排行靠前的人物，在一家意大利菜馆里共进晚餐。这既应该归咎于王小川心大，也应该说是他对面具男有足够的信心。
这是个强大得像怪物一样的东西，王小川甚至曾以为面具男是某个活动在世间的真神。且不论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自己身陷险境的，单就从他“有话要对自己说”这一点来讲，王小川就是安全的。
他们两个没有接触过几次，但是王小川能感觉得到，这是个把高傲刻在自己骨子里的人物。他要找王小川谈谈，那就没人能打扰他们之间的谈话，包括那对身负重伤的姐妹花，以及她们身后的势力在内，都不行。如果王小川现在仍然深陷危机之中，面具男也不会这么从容地许他先买衣服又挑餐厅。
要不然不是白救人了吗？
“你打算怎么吃？”王小川收回思绪，对面具男说，“把面包塞到面具底下吗？那样你会蹭一脸的酱。而且你总要喝水喝汤的，到时又要怎么操作？”
“这就是你请我吃饭的真实目的吗？”面具男轻叹一声，从那个束手束脚小心翼翼的状态里解脱了出来，整个人的气质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其实你大可不必费这些周折，如果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的脸，就算是把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摆在我面前，我都可以无动于衷。”
王小川摇了摇头：“你把我想得太低级了，我从不奢望摘下你的面具，我在埃及没有趁人之危，现在就更不会为了摘下你的面具请你吃饭。更何况这个手法太蠢了，你就是拼着粘一脸的酱我也没办法。就当作是我对救命恩人的报答吧，毕竟买完衣服吃完饭，我的钱包也就要空了。你看我多有诚意。”
“没错，是我不应该这么想。”面具男点了点头，“我不承认这是合适的报答，如果你真的想要对我表示感谢，给我买一部任天堂的switch掌机，比给我买这身衣服强太多了。不过……告诉你个坏消息，我要跟你谈的事情跟我面具下面的脸有关。你想看我的脸吗？”
“你说这是个坏消息？一号男嘉宾，请你摘下面具！”王小川仍旧开着玩笑，“我特别好奇你面具下是怎样一张脸。你不会长的像是融合了金刚狼基因的韦德·温斯顿·威尔逊（即“死侍”，因自愈因子和癌细胞的冲突，容貌被毁）一样吧？”
面具男沉默了许久，等到玉米粥端上来的时候，他才继续了这个话题：“你知道吗，你刚刚说到‘一号’的时候，我差点杀了你。但是好在你的语速够快，这才保住了命，王、小、川。”
“那我真应该感谢我的舌头。”
“正式地自我介绍一下，”面具男解开了面具的卡扣，将它甩到了一边“我叫彼得，彼得·托雷斯。”
面对着这样一张脸，王小川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很诧异吗？”嘬了一口玉米粥，面具男——现在应该称他为彼得——满脸都写着嫌弃，“很一般的味道，它凭什么卖这么贵？”
王小川轻轻呼出一口气，坐正了身子：“请仔细品尝它的味道，不要急着吞咽，让粥在你的舌头上荡漾一会。你会体会到细滑香嫩如绸缎一般的口感，用松露和焦糖炒过的蘑菇野菌，气味馥郁鲜香，甘美光滑。它值这个价钱。”
彼得又尝了一口，照着王小川的说法，让粥在舌头上多停留了几秒：“确实还不错，比我妈做的好吃，好吃一点儿，程度有限。另外，看到我的脸，你就不感到震惊吗？你不应该吓得直接坐到地上吗？”
“我很震惊，我的体内的肾上腺素早已经超过了正常水准。心跳速度大概已经超过每分钟二百下了。”王小川如是形容道，“我心里都已经开锅了，那些沸水一直在冒泡泡。”
彼得摇了摇头：“但是我完全没看出来。”
王小川摇了摇手指：“关键就在这里。你在没有向我透露任何信息的情况下，展示了你的脸，这说明你是存心故意想吓我一跳的。你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但是为了让你不爽，我就把我的情绪掩盖起来了。记得当初在复活节岛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我不想让你的恶趣味得到满足，所以我就是不问，憋的时间长了，你自然就会说了’。”
“你的性格依旧是这么恶劣呀。”彼得眼睛笑得眯成了两道缝，“你应该能感觉出来吧，这并不是恶作剧。”
“是的，我能感觉出来。”王小川苦笑了一下，“这不是什么变换容貌的技巧，既不是灵术，也不是魔法。至于是不是人皮面具……”
王小川把左手探到了彼得的脸上，用力地揉捏。直到彼得忍受不了，把王小川的爪子拍掉的时候，他的脸已经被揉得通红。
“如果你能做到，仅仅是为了恶心我，就做了一场整容手术的地步，那么我就认栽。”王小川晃着脑袋说，“但就我所知道的，完全整容成另一个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所以你这张脸应该是真的。”
彼得揉了揉脸，望着服务生端上来的贝肉连连摇头：“说真的，我还是觉得你送我一台任天堂的掌机来报答救命之恩，才是好选择。或者请我吃点便宜的东西也可以。我把通道开在比弗利山庄是因为这里的空间压力小，当时有闭锁暗锚干扰，我只能尽量选择稳定的地方。并不是想让你带我吃二十五美元一个的扇贝，而且这个肉也不大，太奢侈了。”
“我觉得我的命比扇贝值钱多了，所以我不觉得奢侈。除了是请你吃饭以外，我也是在庆祝我自己劫后余生。”王小川小口喝着鸡尾酒——哪怕这杯鸡尾酒不含酒精——用一种懒散的语调答复着彼得的问题，就像他真的是很享受这顿晚餐一样。
从彼得对他的观察来看，那个回路不大正常的脑子，真的可能觉得这是一顿享受的晚餐了。
这让彼得很恼火：“你就不想问点什么吗？你看见这张脸难道就不想问点什么吗？”
王小川对着彼得伸出了食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闭着嘴哼哼了两声。
彼得一翻白眼：“好吧，好吧，不能给对手带来任何满足感。那么……我来说。从那开始呢？啊，对了，先从我口袋里的东西开始吧。让我看看，我的裤子口袋里面都藏了些什么。”
彼得把手伸进了自己裤子的口袋，然后，举着他自己的中指横在了王小川的眼前：“F**k-you。”
“不约，不约，我们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