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神血波动是什么样的？王小川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现在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因为他发现他感知不到自己的神血波动。
用精神引动神血，从而施展灵术，这是学一个拥有灵术的血裔都能掌握的技巧。但问题就在于，王小川的夺灵者在没有诱因的情况下，不论怎样用精神引动，都不会产生任何波动，就像他并不掌握灵术一样。
而当他夺取了别人的灵术之后，神血波动则会完全复制对方灵术的特性。
就连自称为他兄弟的彼得都能够拥有独特的神血波动——这意味着他确实拥有与别人不同的灵魂。虽然在施展不同灵术的时候，彼得的神血波动也有些微的差异，但那些波动都是拥有同一个底色、基调的。
而王小川不一样，他没有独属于自己的神血波动。即使引燃灵魂的时候，王小川也没感觉到自身神血的特异之处。这绝不可能发生在一个，神血纯度高到王小川这个等级的血裔身上。
然而事情就这样发生了。王小川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以前从没在意过这个严峻的问题。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一部电影，汤姆·提克威执导的《香水》。
这部电影的主人公格雷诺耶天赋异禀，对于气味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性。他出生于最肮脏最恶臭的地方，从事着最芳香迷人的工作，为追寻迷醉过他的少女体香，走上了无法回头的犯罪旅程。
他是最出色的香水师，是因上帝的亲吻才鼻翼翕动的天才人物。气味是他的唯一，是他毕生所追寻。而然在追寻的过程之中，他茫然地发现自己没有气味。
即使他最后用少女们的生命，调配出了世界上最好的香水，那神奇的气息能让所有人都对他俯首称臣，可当他完成这一切之后，只感到了无尽的空虚和迷茫。这促使格雷诺耶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将整瓶香水泼洒在自己的身上，让众人分食了他的血肉与骨，再无在这个世间存留的印记。世人也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遗忘了这个曾经的杀手，这个用气味引导着他们看见过天堂的男人。
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权力，放弃了毕生的追求，不仅仅是因为他即使拥有香水，也无法拥有那个曾经被他误杀的卖杏姑娘。更是因为即使他拥有了那一切，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格雷诺耶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灵敏的鼻子，能分辨从恶臭腐烂的鱼虾到几乎没有味道的铁、沙子、石头，以及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香气。但是他闻不到自己的气味。
对于格雷诺耶来说，气味就是一切，是一种事物曾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而他自己是没有气味的，在他的世界里没有自己的位置，他一文不值。
王小川遇到的也是同样的问题。
他的神血没有任何特性，他终其一生只能对别人进行模仿，无法在灵魂层面拥有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他不能冥想，更无法探寻自己灵魂的本质。那曾熊熊燃烧过的苍白的火焰，带给他自己的感官，也无非是消耗生机焕发的灵魂力量，本身并没有任何特性。
他拥有一个无法与他人的特质相区别的灵魂，那么他还算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吗？
当一个本身精神状态就不够稳定的人开始探究哲学问题，所产生的后果是不可预见的。王小川知道自己绝对不能陷进这种思维的囚笼里面，他反复告诉自己，他是一个能独立思考的人，他正在经受着高等教育，他可以发表与别人不一样的观点，这是谁也无法抹杀的，这就是他灵魂的特殊之处。
但是他做不到不去思考自己在神秘侧的异常，从灵魂的特质性上来说，他就是不存在的。他的神血，在没有其他神血引动的情况下只是一片虚无，他掌握的那几个简单的必修魔法也无法带给他任何慰藉。
于是他将越来越多的时间消耗在了图书馆里，用自己权限以内能查阅的一切灵术研究学上的资料，来探寻自身的秘密。并且在校史里面翻阅大量的资料，试图揭开二十年前的隐秘。
二十年前一定发生过一件大事，这是王小川能够确定的。
在可公开的部分——以王小川的权限等级能够查阅的文件来看——二十年前发生过大规模的人事变动。包括现在的校长陈彦成也是在二十年前开始任职于此。而且二十年前有大量的作战部精英离职。
他们从最艰辛的岗位上调离，权限等级下调，很多人转成文职。甚至有不少像王小川的父亲那样完全脱离了疯人大学，回归到平凡生活中的。
那可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也应当是最热血的时光。王小川的父亲当时身为五级执行人员，是尖刀中的尖刀，锋刃里的锋刃。他离职时从大学毕业不过三年，结婚不到一年。也就是说，在王小川出生的一年前，他选择了离开疯人大学。一个人的离开，可以是因为爱情，但是这么多人如此大密度调离一线，需要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王小川无法列出这部分名单，他只能知道有人离职，却无法确定都是谁，因为权限限制，他无法查得更详细了。
过去在暗网中遨游，以及从故纸堆中找寻神秘侧蛛丝马迹的经历，给了王小川非常好的探寻习惯。而学校的教导则让他拥有了更好的学术能力。
学校也真的在教授他们历史应该怎么学——只不过他们学的是神秘侧的历史。从史学理论、史学史、历史哲学，到严谨地资料、证据搜集，以及对于收集来资料的整合、统筹归纳、对比的专业素养，是民科和专业学史学的人最大的区别所在。
大胆假设，搜寻证据，小心求证。王小川对不知情的人自保家门的时候，说他读的是历史系，一点也不亏心。这不仅是出于学校的要求，也是王小川对于自己并非民科的自信。
即使是探究二十年前的历史，王小川仍旧拿出了学术精神，这让他的进度比想象中要快得多。但是如同隔靴搔痒，虽然将面积铺得很大，却始终无法直抵问题的核心。
而他现在的另一个优势就在于，他无需将这些东西弄成一篇十分严谨的论文。所以并不存在“苦于没有切实的证据资料，这篇论文要压着好几年不发”的问题。他只需要猜想就好了，即使证据残缺，剩下的部分只要合理就可以脑补出来数个结论。即使他仍旧没有接近真相，但是他能描绘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根据某些比对，王小川能发现一些线索。例如二十年前作战部的配额猛然拔高，用于人员薪资以及福利待遇的部分却大幅降低。这说明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战斗，而且有不少人牺牲，他们的家人收到了大额的抚恤金，这部分走的是作战部的财务——这只是猜想之一。
还有一种可能是离职潮出现在这部分账务变化之前，离职的人薪资自然不再需要作战部负担。而与其同时作战部经历了设备大换血，其余什么也没发生。
还是该死的权限，他不能看到更加细致的资料了。
当然，他的所作所为是瞒不过任何人的。虽然是以完成课题作业为藉口，但他现在的工作量和工作状态完全是一副要准备毕业论文的架势。王小川现在才本科二年级，难免不让身边的人怀疑。
更何况早已经习惯了有一个超级人工智能帮忙的王小川，已经十分依赖潘多拉。有些时候很多行为都是下意识的。比如在图书馆里轻声呼叫潘多拉，让她调取二十年前作战部的支出明细。然而这些动作，可是会在这台超算中留下记录的。
苦于自己权限等级过低，无法查阅更多资料的时候。王小川甚至萌生了向夏天学长求助的想法——现在他们同年级，但是王小川仍习惯性地称他为学长。夏天只有一级权限，但是可以做到很多三级、四级权限学生才能做到的事情。这得益于其高超的计算机技术，以及小心使用自己这部分特权的谨小慎微。
所以当王小川向其求助的时候，夏天十分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他。他的原话是：“学校那帮老头子能容忍我乱来已经很难得了，一旦被他们知道我还帮着别人乱来，到明年这个时候我就要叫你学长了。我可是打算拿一份毕业证就去华尔街工作的人，所以不要再跟我提这件事情。”
当王小川求助于夏天的时候，他的这种“一边寻找灵术研究学资料，一遍探寻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一个月。
毕竟王小川已经不看Steam上的打折游戏了，对此他的朋友们都表示很担忧。变成一个书呆子没什么不好，但是王小川的精神状态不佳大家都是知道的，生怕他钻了什么牛角尖。
甚至雪丽还在风联社的日常训练中——王小川因为泡在图书馆已经翘掉了所有的训练——提出了王小川的性情大变是因为他暗恋张同和，而张同和现在和钉子结成了一对儿，这让他受到了伤害。于是雪丽收获了一堆白眼儿。
他们不知道他们关于王小川钻牛角尖的担忧对了，但是在得知王小川意图跨权限调阅资料的时候，他们都意识到了问题严重了。
于是在王小川求助于夏天的第二天，扬终于找了上来，问他究竟在做什么。
当时王小川正抱着自己的平板窝在床上绘制关系图，扬的突然出现吓了他一跳。这让他感觉就像是一年多以前，扬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的卧室里一样。
面对扬的询问，王小川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他的负责教授，既然能说出这种话，那么可以肯定的是，关于完成课题作业的谎话已经靠不住了。但他要怎么回复呢？
劈头盖脸地向扬问什么是造神计划；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别开玩笑了，他都无法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王小川只对学校上报过自己在洛杉矶遭受袭击，却没有说过是彼得将自己救出来，并和自己畅谈一番共进晚餐的事情。
从学校的反应来看，他们可能是真的不知道。
而王小川也是由这才真的相信了，彼得关于“今天我不在你们的视线之内，也不在他们的视线之内”的那段话。彼得言语的可信度，在王小川的心里直线上升。
“回答我的问题。”扬扯过了王小川的平板，挥挥手示意堵在门口的作战小组的其他成员出去并把门带上，“你究竟在做什么。”
王小川的目光游离，瞥见了自己桌上的全家福，而后呆住了。扬顺着王小川的目光看了过去，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