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下来并非是一张白纸。”陈琳琳叹道,“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没经历这一切,傻傻地度过这辈子会怎么样。我在高中的时候曾经连载过一部恋爱小说,用中文,在中国的一个论坛上。”
“天涯社区?”王小川问。
“是。”陈琳琳吞下了巧克力棒,点了点头,“后来因为没有几个人看就停更了。”
“真是想不到,大姐头你居然会连载恋爱小说。”副驾驶位置上的王小川伸了个懒腰,笑着说,“我本以为你会写奥特曼打小怪兽那样的故事,我们就是每次都帮不上什么忙的地球自卫队队员。”
“我自己的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我为什么还要写那样的小说呢?我高中读的可是疯人大学的预科。”陈琳笑了一声,“那本小说是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了一个美国普通的公立高中的女孩,参选啦啦队未遂、考试没能及格、申请大学被拒,然后在男朋友的鼓励和帮助下振奋起来,刻苦学习与男友考到同一所大学,却最终因为和他的价值观不合而分手的故事。很无聊是吧?”
王小川恍然大悟,他提到那种小说,只适合由他来写,换做陈琳琳的话,那会变成日记,或是自传一样的小说。陈琳琳需要的,是架构一个自己是平凡人的世界,然后生活在其中。
在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的是,陈琳琳这样一个独立、强势、雷厉风行的女孩,渴望的居然是那样的人生。她甚至希望在自己无力的时候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助她,鼓励她,成为她精神上的依靠和港湾。除了那次说错话,王小川甚至没有见到过这个女孩柔弱的样子。
她渴望的是无知的,平凡的生活。
“真是……出人意料,不过确实很无聊。”王小川打开了车窗,让风灌进来,“‘哥练的胸肌’……好了我闭嘴。”
这种讲梗被人一眼瞪回来的感觉还真是……有点奇妙啊。
不过陈琳琳说的话也让王小川颇有感触——“人生下来并非是一张白纸”。
很多人用一张白纸形容哪些才出生的婴儿,或者是还幼小的孩子。但是血裔绝对不是白纸啊,你是流淌在他们血管里并不属于人类的部分,注定了他们的一生不会平凡。虽然走上哪条路仍旧取决于自己的选择,但是血裔可选择的方向比常人多得多。
不过王小川对于陈琳琳的渴望是不屑一顾的。她生在一个富足的家庭,拥有着优渥的环境,根本没体会过一个读公立高中的女生将会面对的一切,所有的描述都会透着一股俯视的感觉。“何不食肉糜”可笑吗?一点也不可笑,这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因为就算是常人,人生下来也并非是一张白纸。每个人的家庭环境社会背景都不一样,这导致了他们起点不一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社会顶尖阶层与黑非洲艾滋病部落里的诞生的新生儿,怎么会是一个概念?
绝大多数人生活在一个阶层固化的社会,上升通道狭窄,有可能即使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结果。王小川至今还记得曾经有一位富商的儿子想读法国的一所设计学校,于是他家里请了数位顶尖的设计师分阶段地为他上课,指导他完成设计,田如云就在其列。一节课四万六千元人民币,田如云因为那段时间不是很忙,就答应了下来。那位富商儿子的履历光彩夺目,上大学的敲门砖已经碾压绝大多数国内艺术类大学学生毕业设计作品。
上过三节课之后,田如云就告诉王小川,说她永远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受到这种程度的教育,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
那么抛弃一切外在因素来看,刚出生的人就是一张白纸了吗?不是。在很大程度上,基因,已经决定了一个人的未来。即使是刨除先天疾病而言,有些人携带易胖基因,有些人携带高概率患乳·腺癌率的基因,有些人天生会容易脱发。
大家生活在一个地球上,却并没有真正地呼吸着一样的空气。
把视线拉回到自己身上,王小川仍然记得那个曾经不停地追寻神秘侧世界的自己,可他偶尔也会想,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王浩倡没有死,父子两人在海边度过了快乐的一天,然后平安归来,他还会这么执拗吗?
生活没有如果,假如没有答案。
总而言之,王小川对于陈琳琳偶尔的脆弱还感觉挺意外的。现在这个时间提到曾经写的那篇小说,应该是她感到疲惫了,又回忆起了美好的向往。
王小川正是不知道怎么安慰,才试着插科打诨让陈琳琳转换心情。
陈琳琳一拍方向盘,喇叭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惊走了赖在马路中间的流浪犬。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我很可怜吗?”
“倒是没有,我能理解你现在的状态。”王小川说,“再强悍的人都有软弱的时候,大姐头,你能对我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你把我当成自己人呢。”
“是啊,我拿你当自己人呢。”陈琳琳微微一笑,挽起头发,放缓了车速。
他们已经来到了市区,没办法再狼奔豕突地开了,要避让行人,要遵守交规。
陈琳琳看着王小川缩在副驾驶上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你当时很勇敢,我都被吓了一跳。”陈琳琳忽然说。
王小川愣了一下,晃了晃脑袋:“那可不是!小爷我身陷敌阵,却稳若泰山。一把长刀在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胳膊来了砍胳膊,腿来了剁大腿,脖子伸过来,我就直接让他身首分离!”
“别贫了。”陈琳琳笑道,“我说的是在盛州地铁站的时候。”
王小川点点头:“哦。”
“哦?这算什么?”陈琳琳感叹道,“我当时只以为你是一个混进了亚空间裂缝的普通人,属于那种要保护,出去了以后要被送去清洗记忆的目标。但是你却敢对着盘古意志碎片挥拳头啊,真的是太勇敢了。或者说傻也可以吧?”
“哈,我也记得你。”王小川说,“这个是真难忘。那天你穿了一条红裙子——就和今天一样。你旋转的时候,像是一朵燃烧着的玫瑰。当时你还穿着高跟鞋,在一群怪物中间,像是跳伦巴一样欢快、优雅、自如。说实话啊,真的跟你接触以前,我对你存有诸多幻想啊。”
“哈哈哈哈,我的妈呀。”陈琳琳放声大笑,“那现在呢?”
“哈哈哈哈……”王小川也笑,“梦全他妈碎了。”
陈琳琳慢慢收敛了笑容,摇了摇头。她在这一刻,感觉自己跟王小川完全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是战士,只是陈琳琳更愿意把强硬表在一切地方,王小川的执拗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
即使变得强大了,每个人也都会遇到感到失落,乃至无力的时候。他们都只能独自舔舐伤口,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落泪。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拂去了盔甲上的灰尘,拎起伤痕累累的兵刃,再次踏上战场。
这是每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少女都要经历的事,没人能够避免。
真的很幸运,他们能在生命中遇见可以一同失落的伙伴——这比能够一同赴死更为难得。
“请停一下车。”王小川挥挥手。
陈琳琳一脚踩下了刹车,然后说:“你要干什么?”她话还没有说完,王小川就已经跳了下去,奔向了街边的一家小超市。
在陈琳琳看来,这个举动不合逻辑。他们已经在抢夺这辆车之后,采购了足够的补给,装进了车里。车上有厕所有灶台甚至还能洗浴,完全不用王小川再添置任何东西。他们现在是在逃命,即使已经离开瑞典,进入了挪威,但是距离他们知道的最近联络点还有好远的路要走。除了加油,他们都不应该停下。
不多时,王小川抱着几盒冰激淋以及一个纸袋回来了。
“好了,好了,开车吧。”王小川坐回来,拿出一盒冰激淋摆在驾驶台上,“你开车不方便吃东西,我可以喂你。剩下的冰淇淋放进冰箱,他们醒了也可以吃。甜食有助于缓解压力。”
陈琳琳瞪大了眼睛:“你下车就是为了买冰激凌吗?我们现在可是在逃命啊,大哥!”
王小川拍了拍纸袋:“我当然不只是为了买冰激凌!还有这个。”
说着,王小川从纸袋里拿出了一叠CD。他说:“你不是车上没有你喜欢听的歌吗?我给你选了几张CD,一定合你的口味。”
陈琳琳匪夷所以地看着王小川拆开一盒CD的包装,将它塞进车载CD里面。
“Lies_and_deceiving_is_what_i'm_believing。Up_to_my_knees_so_hared_to_breathe…”
是sum_41的《What_I_Believe》,很狂野的一首蒸汽朋克。
陈琳琳笑了一声,转对王小川说:“如果这一次,我们能平安无事……”
“哇,这件事在你看来这么严重吗?”王小川夸张地打断了陈琳琳的话,“你都能说出这种话了。”
“我是说这整个任务。”陈琳琳解释道,“你不是说这次任务的难度不亚于埃及那一次吗?”
王小川点了点头:“那你说。”
“我说啊……如果这一次,我们都能平安无事的话,”陈琳琳说,“当我男朋友吧,我还没谈过恋爱呢。”
“哇……这种话……”王小川下意识想说烂话。他完全可以不过脑子地说出“不要立这种必死的Flag”或者说“我刚刚睡醒,经过外面无所事事,我就顺便进来拜师学艺的。你突然跟我提到成亲这件事……我牙齿还没刷呢”。
但是王小川不想再说烂话了。
沉默了好久,王小川点点头:“好啊。”
“那你可别把我惹哭了。”陈琳琳说,“我哭起来很难看。”
“怎么会呢,大姐头。”王小川吐着舌头喘了两声粗气,“我可是你忠实的狗腿子啊,汪!汪!汪!”
歌曲来到了高潮:“You_are_one_I_believe。_I'm_here_to_die_for_you。This_is_all_that_I_need。When_nothing_is_really_what_I_drew…”
“你是我信仰。生死皆为你,便是我所求。万物皆虚,唯你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