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沉，滂沱的大雨却没有任何要收敛的意味，兀自咆哮着，似乎是要把这一片天地完全用水遮盖。
在破碎的道路上，火燃烧着，铁碰撞着，人嘶吼着。
彼得很强大，超乎寻常的强大。
他没有什么战斗技巧，挥剑的动作很不规范。不仅仅是刃筋不正，完全就像是没有接触过冷兵器的小孩子，在通过胡乱地劈砍发泄自己的情绪一样。然而这并不影响他一个人碾压陈琳琳与王小川——这两个训练有素的作战部精英。
他没有受过什么训练，在守护者之瞳和格雷教授拼刀的时候，他用的是王八刀，到今天，他用的仍然是王八刀。但是彼得的速度更快、力量更强，这就足够了。即使他用的是王八刀，躲不开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彼得将王小川放翻在地，想要狠狠一脚踏过去，却被陈琳琳的沙漠女王逼退了。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听我说话呢？你看一眼，看一眼就好。”彼得催促着王小川。
王小川的精神有些恍惚，他脑海里的那座图书馆在疯狂地颤抖。如果说自从建立灵魂联通的机制之后，彼得的每次到访都是在敲门，那么这次就是开着一辆挂着破碎锤的吊车来砸墙了。
彼得的意志一直在王小川的脑海里鼓荡，试图把他拖入那个“真实的幻境”。
王小川不知道彼得是怎么做到的，他居然能在如此高强度的战斗中，对自己的精神世界发起猛攻。这或许正证明了他们之间的差距，他和陈琳琳两个人完全没有将对方逼到极限的程度，至少他还能够在这种程度的战斗当中分心出来，试图摧毁自己的图书馆。
“把门打开！我要你把门打开。”彼得的声音越来越急迫，“我要给你看些东西，我们没有时间了。你看过之后就会明白为什么我要你离开这片战场，为什么我要你离开疯人大学。”
“不行啊。”王小川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的朋友生死未卜，作为一名战士，我真的不能离开。”
“你是个狗屁的战士，你是个受害者。我们都是！”彼得咆哮着，挥开陈琳琳的刀，苍白的火焰在他的眼瞳中燃烧——他点燃了自己的精神，他在用这种自残的手段，强行冲破王小川的精神壁垒。
那座尚未整理好所有书目的图书馆在蛮横地精神火焰下轰然倒塌，王小川脑海里的一切事物都化作了一片冰冷的惨白色。
不对！这不是精神火焰的苍白，而是……像医院的白墙。
王小川试图观察周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束缚着，连转头都做不到。按照学校里学到的技巧，他开始逐一活动身上的肌肉，以确定自己的情况。然而在活动过每一块肌肉之后，王小川很确定自己的境况——他穿着拘束衣，戴着头笼，躺在一张床上。
自己现在在精神病院里吗？王小川无法不这么怀疑。但王小川马上发现了问题的所在，他不是被彼得拖入了精神世界的幻境吗？那种“真实的幻”里面即使是第一人称视角，王小川也无法控制自己角色的行为，甚至还会被当事人的感情所感染，但是这一次，似乎这个身体确实是可以由他控制的。
但是控制得了又有什么意义呢，还是一动都不能动。
王小川数着自己的心跳来计算时间。体脂比低，日常运动强度高，训练有素的职业运动员静止时的心跳可以低达每分钟五十几下，因为他们的心脏足够强健，每一次泵血都足够有力。王小川自己的静止时的心跳是每分钟四十九到五十五下不等，他能够借此估算时间。
但王小川很快就发现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他的肌肉不如自己的有力，甚至到不到成年男性的平均水平。心脏跳动的频率至少在每分钟九十次以上，他没办法通过这种手段估算时间。
而且这个房间里面是没有钟的。至少他视线范围内就只有惨白的天花板，而且也听不到机械钟表和石英钟的声响，只能听到一些他不熟悉的设备的轻微蜂鸣声。
一个频率十分固定的脚步声响起，王小川把注意力集中了过去。
“一号，吃药的时间到了。”映入眼帘的这张脸王小川还算是熟悉——泰瑞莎·威廉森教授，战略组负责人。只是她太年轻了，年轻了十几岁。
这到底……
***
火焰飘散，在坠落中升腾，点燃了雨夜，伴着下落的水飞旋着向上，像铺展开的夜空，银河就是那倔强的姑娘用猎刀划出的轨迹。
这就是王小川从那意识的世界中挣扎出来时，看到的景象。
王小川声嘶力竭地嘶吼，想要攥住哪怕一片火花，却只能接住冰冷的雨水。凤凰陨落，生灵在灰烬中哀鸣，主物质位面的壁垒被蛮横地撕裂，兄弟二人又站到了同一片土地上。
“我，可爱的哥哥。”彼得怀抱着那从空中坠落的美人儿，用指背拂过她的脸颊，“你的姑娘就快要死了呢，你还在等什么？这不够让你愤怒吗？这样都不能让你拔刀吗？来吧，战斗吧，释放你的怒火吧。”
王小川从未曾这般无力过，那种空虚是他重归孤独的丧钟，他的美好生活已经被埋葬，从今往后他又要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他刚刚浏览过的那段惨痛的记忆在此时甚至都不算什么了。
王小川从未想过陈琳琳在自己的心中居然会占据这么大的一片空间。刀确实被他攥在了手里，但是王小川已经没有挥动它的欲望了。
不报仇吗？其实也可以吧。就这样死在自己亲兄弟的手上未尝不是个圆满的结局。他的兄弟背叛了，他的花凋谢了，他的生命空虚了，他已经一无所有。
“你杀了我吧。”王小川的目光迷离，像是在看向彼得，却也像是穿过了他，看向街道的废墟，“动手吧，我不会反抗的。”
彼得瞪大了眼睛，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他的手一松，陈琳琳被摔落在雨水里，仰面对着黑沉沉的天空，双眼与口都微微张着，原本明亮的眸子正在渐渐黯淡。
王小川的目光微微偏移，落在了陈琳琳的身上，却也没有什么变化。她马上就会是个死人了，自己也一样。
“别着急啊。”王小川扯了一下嘴角，声音微不可闻，“我的女王大人，我可是您最忠实的狗腿子呢，我会时刻追随在您的左右，哪怕去到另一个世界，也别想甩脱我啊。汪……”
“你就这么放弃了吗？”彼得几乎要崩溃了，他陷入了深深的愤怒，他理解不了将一切的美好都摧毁之后，他的兄弟怎么会不陷入同他一样的愤怒中。
他一步跨越了十数米的距离，出现在了王小川的面前，一把攥起了他的衣领，两张几乎完全一样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王小川的刀无力地垂下，然后掉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你怎么可以不愤怒？你怎么可以这样！”彼得向着王小川咆哮，“你这个懦夫，你怎么可以不为你喜欢的姑娘报仇，就算是共赴黄泉，你也应该像个男人一样，将所有的愤怒宣泄出来才能安心上路不是吗？愤怒起来，捡起刀，跟我打！”
“不，路太远了。我怕上路太晚，我的女孩会孤独。”王小川轻轻拍了拍彼得的脸，“而且，你是我的弟弟。我的死会让母亲伤心，那么你的死也会让母亲伤心，我不能让她在一夜之间失去两个儿子。现在，杀了我吧。”
彼得无力地放开了手，向后退了两步，仍是大张着眼。一道无形的墙张开，把淋在他身上的雨水推远，雨幕编制的半球看起来分外显眼。彼得的领域在舒张，他已经陷入了失控的边缘。
“你就那么想死吗？”他的声音低沉，甚至还有些颤抖。
“人死臭块地，这样杀了我你什么也得不到。这才是对你最好的打击报复吧？”王小川竟然笑出了声，“来吧，杀了我，我还要和我的姑娘黄泉作伴呢。”
啵！清脆短促的一声响，尚未完全成形的领域崩溃了。彼得发觉他对于自己的同胞兄弟毫不了解，一切都是在做无用功，自己的行为在他的面前居然透露出了荒唐可笑的味道。
是啊，这是个什么么样的人啊。这是个精神病啊！一个精神病患者怎么可能用常理揣度？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永远都对他的哥哥无计可施。
“You_are_what_I_believe，I'll_live_and_die_for_you……”有人轻声哼唱着。
那是陈琳琳的声音！王小川循着歌声的方向看过去，她的女孩正在雨水中，偏过头，努力地对他露出微笑。她仍在唱着：“This_is_all_that_I_need……”
是那首《What_I_Believe》，王小川笑了。这首狂野的歌曲竟然被两个人轻声哼唱着：“When_nothing_is_real_you_are_my_truth，In_the_darkness_you_shine。Can_you_keep_me_safe_tonight？”
“你是我的信仰，我愿为你生死。
这是我所欲求的一切！
当一切皆虚，你为真实。
于黑暗之中，你会闪光。
今晚你能否护我平安？
当我双膝跪地，你是我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