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蓝紫玉亦瘦得没了往日风韵。一张脸黯淡无光,黑眼圈尤其重。
她扑上来,没有人阻拦。她拿了那颗药,也没有人阻拦。
药拿在手上,她两眼放出异样光彩。
云深冷冷瞧着她,淡声道:“蓝紫玉,你身上的情焰蛊,可以不必服解药。只是需你一生克制,不委身于宁子恪以外的男子。可宁子恪不同,他是男子,男子中了情焰蛊,若不能得解,只能死路一条。蓝紫玉,你真的要吃下去吗?”
蓝紫玉愣住了。一双无神的大眼满是疑惑地望着云深。
愣怔过后,她疯了般摇头,“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你贯会骗人的。”
“你爱他吗?”云深凝视着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她再次愣住,却久久没有回答。
云深又道:“你以前喜欢宁子珏,因为他能带给你荣华富贵。但你最终也没能嫁给宁子珏,而且他现在也给不了你荣华富贵。你嫁给了宁子恪。”
她看着蓝紫玉。声音淡淡:“你告诉我,你嫁给他这么久,真的没有爱上他吗?”
宁子恪温淡瞧着云深。没有打断她,也没有搭理蓝紫玉。
宁子恪那样的男子,雅致温润,似微凉的璞玉,其实并没有多少女子能抗拒。过去蓝紫玉一心一意想嫁宁子珏,是因彼时宁子珏是太子,而宁子恪是残疾人。如今却不然。
他健全。长得好。性格好。手能遮天。满足得了女子对男子的一切幻想。
蓝紫玉忽然崩溃一般,没有光泽的脸上泪水肆虐,像控诉一般怒吼:“我为什么要爱他?他满心满眼里全是你蓝云深!蓝云深,我为什么要爱上爱你的男人?”
宁子恪依旧淡然,被如此奚落,面不改色。
上官曦明亦面不改色。宁子恪爱蓝云深,他也不是今天才知道。不过是被人当面戳穿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
云深却不能淡定。眸光一寒,厉声道:“蓝紫玉,他和我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你说话过一过脑子!”
“呵!过一过脑子?蓝云深,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以为,他和你流着一样的血,就能随便改变心意?倘或能,老皇帝都过世这么久了,他手上干嘛一直拿着那道赐婚的圣旨?”
“倘或能,扶吉山里他会不顾十几万人的生死只为去寻失踪的你?”
“倘或能,朶山下那些秘辛,他能千方百计帮你瞒着?”
“倘或能,蓝府遇险那一次,你弄出那么大动静,他能帮你兜着帮你化解?”
“倘或能,在戎州城你无理取闹要他一百万两银子,他能以退兵为条件换银子给你?”
“别告诉我他一直是你的死敌。别人或许被他蒙在鼓里,我作为他娶过门的妻子,却不是傻子。那些伪装出来的死敌的样子,不过是欺骗世人罢了!我不信你蓝云深也被欺骗!”
宁子恪与上官曦明都淡然若老僧入定,连眼神都没变化一下。
云深沉默着。脑子里乱得若一锅沸米糊,咕嘟咕嘟冒着白气。想什么,其实连自己都瞧不真切。没有被蒙骗吗?早识出宁子恪的真心了吗?她觉得没有。一忽儿却又觉得有。不是没识出吧?只是她一直在骗自己,那是假的。骗着骗着,就连自己也当了真。觉得那些对她的维护才是宁子恪的虚情假意。
可也会有迷糊的时候。迷糊的时候,她觉得宁子恪是真心在维护她。可她知道他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而宁子恪也知道,她觉得他断不会做出乱了伦常之事。
她却忘了,他初初认识她,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世。开始就深陷的心,后来即便知道了真相,又如何能轻易解得开相思扣?
他一再克制。却解脱无门。这是云深没有看见的。
他痛苦到近乎崩溃的心境,也是云深没有看见的。
她初见他时,他像一抹白月光印在她心头。后来经历种种,她觉得他在黑夜里陨落了。她从没想过,不是他变了,而是她被一叶障目了。
蓝紫玉瞧着她,笑得森冷:“你不过也是个自欺欺人的糊涂虫罢了!”眸光在宁子恪与上官曦明脸上扫过,笑声更森冷了些:“你们,自以为世人皆醉你们独醒,其实不过也是和她一样的蠢人罢了!”
宁子恪终于开口:“上官,我不会吃这颗药。我知道这颗药是怎么来的。想来,你也不会让蓝云深吃的。既然我们都不会吃,而蓝紫玉又想要,就给她吧。你就当是我吃了。”
他声音很轻浅,称他为上官,而不是上官曦明或者上官祭司。这个称呼是他从前和他交好时惯用的称呼。
上官曦明容色依旧淡淡,眸光里却几不可见地闪过道微光。
蓝紫玉眸子里全是迷惑。
她终究是没想到宁子恪会这样做。一颗救命的药,他就这样让给了她。
“皇……皇上,您真的将这颗药给……给臣妾?”她嘴唇嗫嚅,连用词都是斟酌后的。
宁子恪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淡淡道:“算是我给你的补偿吧。拿了这颗药,你和我,就和离吧。以后各自婚嫁,互不干涉。”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和离的话,于你的名誉也会好一点,不耽误你找个好人家。”
蓝紫玉惊愕地望住宁子恪,一张脸花容失色,惨白得像冬日清晨屋檐上那一抹白霜。
一直沉默着的云深,嘴唇张了几张,似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端起茶杯灌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说出话来:“蓝紫玉,听见没,你们两清了。带上药,赶紧走。”
蓝紫玉疑惑不安地瞧瞧药,又瞧瞧三人面色。
三人中两个淡然若天上月,千万年都只那一种颜色。一个人若冬日雪,冰冷得也只那一种颜色。
“你……你们不会是给的假药吧?”
她将疑惑终于说出口。迎接来的是云深将桌上茶壶狠狠砸在她身上,将她一身衣裳连着头脸浇得透湿,脸上还沾了几片茶叶。
壶从她身上落地,摔得粉碎。
“滚!”
吼声似乎震得房子都颤抖。
云深即便是面对老皇帝时,也不曾这样失态兼失智过。宁子恪与上官曦明同时抬眸望向她。一个蠕了蠕唇,一个微微蹙眉,却都没有出声。
蓝紫玉握着药的手紧了紧,终于是狠狠咬咬牙,一转身,狼狈逃出门去。
门框被她撞得晃了几晃,发出沉闷的声响。
云深死死盯着宁子恪。宁子恪只将目光搭在茶杯中剩不多的茶水上,轻轻浅浅,似梦似幻。
上官曦明没有说一句话,从头至尾,也不过只蹙了那一下眉。
半晌,云深张了张嘴唇,吐出淡而无味的几个字:“阿曦,咱们走吧。”
她起身,依旧挽了上官曦明的手臂,似来时一般往外走去。
宁子恪抬头看着她二人背影,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穿过只点了几盏风灯的昏暗庭院,未几时便出了府门。才出府门不久,拐入一条巷子,一道声音忽入耳:“上官祭司,上官夫人,请留步。”
这声音耳熟,两人皆识得,是宁子恪的贴身护卫顾简。
其实,未出府时顾简便跟了上来,云深和上官曦明都已察觉。没有当时就戳破,不过是因为想看看顾简到底想做什么。
顾简近前一步,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唐突打扰,请两位见谅。”
“你有什么事?”
云深没有什么兴致,连说话都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顾简倒浑不在意,望着云深和上官曦明,一举一动虽仍是恭敬的姿态,直剌剌的眼神里却多了点“僭越”的意味,言语中也是带刺:“上官祭司,上官夫人,是不是觉得我们靖国的新皇处处与二位做对,是个和先皇一般的昏庸皇帝?”
云深回视他,眸光里些许冷意,“你觉得,我们是凭个人喜恶判断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的?宁子恪昏不昏庸,和与不与我们做对,有什么关系?”
顾简却没有同她分辨什么,仍照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先帝治国以手段阴狠而恶名远扬,新皇接了帝位,不思安民心济天下,却仍同先皇一般穷兵黩武,与二位及那上官月明展开逐鹿厮杀,二位是不是觉得,他就仍同先皇一般,绝壁治理不好这个国家?”
未等云深和上官曦明说什么,他便自问自答:“二位从来就对新皇这位老友成见极深,想不这么认为也是难。可二位,在下斗胆问一句,您二位真的了解这位老朋友吗?”
曦云二人反倒不急在此时离开了,一副打算听他细细讲来的姿态。顾简深吸一口气,道:“先皇驾崩那日,二位将皇宫祸祸了个够呛,祸祸完了就拍屁股走人,却将一堆烂摊子丢下,二位这算哪门子为天下百姓一力承担的态度?”
云深眉心微蹙。但昏暗的巷子里顾简并不能看清她蹙眉心的样子。其实他也没有看她,只是自顾自道:“容在下斗胆猜测,二位一定是想将这个烂摊子留给宁子文与新皇兄弟二人,看他们窝里反,好坐收渔翁之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