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的确是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好办法。但二位想过没有,他兄弟二人争斗,必会引得天下更加动荡。可能二位又要说了,这天下动荡已久,若想迎来治世,必先得打碎旧的秩序。二位,你们心里将自己奉为我们皇上的故交是吧?既是故交,怎么就不能相信我们皇上能治理好这个乱世呢?”
“在下就不明白了,那上官月明有哪一点比我们皇上更高一筹?缘何二位就信得过他上官月明,却对我们新皇不信任?”
他其实没有要听云深和上官曦明解释的意思。未等二人回答,又道:“二位可知道,那天先皇驾崩之后,新皇是如何善后的?”
“新皇将消息封锁得严实,二位纵手眼通天,怕也是难以了解通透吧?那宁子文野心勃勃,自然不肯退出权力之争。他也是有些势力的,自然也是争得起的。反而新皇这些年虽尽一切所能发展自己的势力,却终究是身染重疾,多少是力不从心的,和宁子文的势力比起来,也并不强多少。那天新皇没有办法,只能和宁子文协商,政权与兵权,一分为二,各掌管其一。”
“后来,就如二位所见,宁子文领了六十万兵马,新皇则接下了这个实为烫手山芋的政权。江山满目疮痍,战火绵延不曾停歇片刻,在下斗胆相问,设若二位处在新皇那个位置,该如何自处?”
“二位胸有丘壑才智非一般人可比,可,也没有更好的治国良策吧?那二位却不给新皇时间,只管挥兵,是不是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云深凉凉开口:“众生皆有命,造化戏弄人。他有他的宿命,我们有什么的责任。我们和宁子恪,终究是不能走到一起,这不能怪任何一人。你若没有其他事,请回吧。”
她背转过身去,不欲再多言,也不欲再多听,挽了上官曦明,打算要离开了。
顾简忽然癫狂一般,在他二人身后愤慨嘶吼:“二位只知我们陛下为了守护这个腐朽的政权操碎了一颗心,却是做着卖力不讨好的事,看你们又是否知道,陛下也为你们操碎了心?”
云深回过头来。上官曦明却是没有回头,背影僵直地矗立着,周身气息有些冷凝。
云深望了上官曦明一眼,她明白他是不想听的意思,但这一次她没有顺从他。她望着顾简,冷声问:“你什么意思?”
顾简唇边的笑透着苍凉,“陛下当初没有和蓝紫玉圆房,今后也不打算和蓝紫玉圆房,所以,迎接陛下的,不过是死路一条。陛下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想着上官夫人你这一路走来艰辛,想帮你尽快实现心中夙愿。上官夫人的下属墨予,虽说一直对您很忠诚,但理念却与您不尽然相同。在上官夫人实现夙愿的路上,如今不是助力反而是阻力。这没错吧?”
云深点头。“没错。”
“上官夫人和上官祭司是不是以为,陛下将墨予隐藏,并以此威胁二位不要进兵,是为了守护这座平云城?”
云深冷冷注视他,嘴唇一直抿着,甚而有血腥味渗进口中,她也没有察觉。
“不然。陛下不过是,不希望他给上官夫人乱。囚禁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环境恶劣的地方,而且,也没有虐待或者施以刑罚,待日后天下大定,自会有人将他放出来的。陛下不准上官祭司和上官夫人进兵,一则是不想二位看出陛下所想而心生顾虑,二则……”
他咬着嘴唇,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愤然说出口:“不是说,情焰蛊最后的死相会非常狰狞难看吗?陛下就是不想两位看见他狼狈地倒在权利的脚下,不想两位看见他临去前的病容!”
黑暗里忽然传来个幽冷的声音,打断了顾简的话。“顾简,你已经说的够多了。陛下有令,让你去领罚。”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将胸中不快尽数吐出的缘故,虽听见去领罚,顾简也不见恐惧,反倒脸上一脸释然,嘴角衔着一抹淡然的笑。
转身离去的背影愈见从容。
黑暗里那道幽冷声音亦消失得无影无踪。似没有出现过一般,来得突兀,去后虚无。
黑暗里两人都沉默着。风声呜咽,在耳边回响。
出城的途中,路上来来往往尽是巡逻的士兵,端着长枪短矛,精神头尚好,但却瞧不出来时那样的肃杀气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态的关系。
回到唐城行营,天已近中午,竺陵备了饭菜来,云深和上官曦明吃的很少,都没有说什么话。气氛虽算不上沉闷,但也没有似往日一般温馨。
晚些时候,传来消息,上官月明进攻东城门取得小胜,双方伤亡不大。但守城的一名很有威名的战将被乱箭射死。宁子恪没有出现,他贴身的人亦没有一人出现。
后来是蒋正及时出现,才免于东城门陷落。
蒋正。云深早已知道,他是宁子恪的人。这种关键时候,自然是要出来替宁子恪守护平云城。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理解。
这一晚迷糊睡去,她睡得不甚安稳。
晨起,一早就有人上官月明的信者来。要请她去东城门一见。信者没有请上官曦明同去,但也没有言明不许他去,诚然,不管请不请他去,他都是要去的。
收拾妥帖,再奔赴平云城。
这一次他们却没有再骑马。上官曦明命人备了马车,侍从照他的要求将车上座位卸去,铺了厚厚的被褥,云深上车,便被他按在被子里,命令的口吻道:“睡觉。”
云深在被子里挣了挣,没挣得出来,上官曦明在她身边躺下,手臂伸过来,将她禁锢在了他的臂弯里。“再闹就不要去了。”
云深不闹了。其实她也没有闹腾。只不过是没什么睡意,不大想睡觉。
马车里一股淡淡香甜的气息,大约是安神香之类的香气。不消片刻,云深便陷入安稳睡眠之中。
这悠长的一觉,却一直睡到次日日上三竿。什么时候到的平云城东城门外,又是怎么下的马车,她全不知晓。醒来时却是睡在一座帐篷里。身边没有上官曦明的影子。
案前有个侍女在整理着书册,却是竺蜻。
云深揉了揉眼睛,以为看错了,但揉过之后确认那的确是竺蜻。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不记得她让侍女跟过来了。
竺蜻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姑爷不是让我们先来打点的吗?怎么小姐您不知道?”
云深“哦”了一声,“竺陵也来了?”
竺蜻答了一声是。
她点点头,起床去洗漱。心里其实不大明白为什么上官曦明要把她们带过来。她没打算在这里久住,和上官月明会完面,就打算回唐城了。
“姑爷呢?”她边洗漱边问。
竺蜻表示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去了哪里。
她洗漱完,用过简单的饭菜,便晃悠出营帐,往上官月明的中军帐而去。
军营里的士兵不多。她推断可能是去攻城了。上官月明在不在营帐就难说了。横竖也是无事,她倒也没有改变方向。
到中军帐,上官月明果然不在。只有一名侍从在营帐里整理打扫。云深在门口打量几眼,觉得这人眼熟,细想之下,才想起这人是她当初在染月苑挑侍从时顺便给她师兄招的,上官月明一直带在身边使唤。
“皇上是去前线了吗?”
她问侍从。
侍从给她行礼,毕恭毕敬答她:“今日带兵去攻打城门的是允曳姑娘,皇上并没有去。出门前皇上吩咐了,如果上官夫人您来了,就请您去东门外的长亭,他在那里等您。”
她出门前,顺口问那个侍从:“你是从蓝府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的,可还做的得心应手?”
侍从道:“皇上待奴才们向来宽厚,奴才纵有个错处,皇上也从不曾责罚,顶多,说奴才几句令奴才以后注意就完了。奴才感谢夫人当年的收留。”
云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遇到了一个好主子,倒也不用谢我。以后尽心伺候就是了。”
去马厩牵了马,云深骑马往东城外的长亭奔去。
长亭在东门外十里,不过是个供人歇脚的亭子。东门外是海,不及其它几个城门来往人多,此处往来的,不过是些渔民,在亭子里歇脚的,也只是他们而已。因此亭子里终年飘着些鱼腥气,还能看得见散落的鱼鳞及小鱼小虾等物。
亭子盖在一座小土坡上。云深远远的下了马,将马缰拴在路边一棵歪脖树上,负手往土坡上行来。
虽已是初冬,但平云城冬日气候湿暖,坡上景致并不见颓败,绿草杂花,萋萋如春。
云深一路赏着花草而来,嘴里哼哼着不知名的调子。不是欢快的曲调,倒见深沉凄婉。
上官月明坐在亭中树墩子做成的凳子上。闲望城门处,手中擎一杯酒。
陌上花开,公子如玉。云深站在亭外,望着师兄,脑子里想起的,便是这句已被用得烂俗的话。
上官月明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凝视她,温声道:“过来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