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长亭相会
诸夭之野2018-04-10 17:263,217

  云深进了亭子,矮身坐在上官月明对面,问他:“十里之外打得如火如荼,皇上却将我约到这荒凉的亭子里来,不知是要偷取浮生半日闲,还是要躲进小楼成一统?”

  上官月明笑笑,没有生气,提壶斟了一杯酒,推至她的面前,道:“今日没有皇上,我是你的师兄上官月明,你是我的师妹蓝云深,这只是咱们师兄妹之间的聚会。”

  云深容色淡淡,望着那被色泽清透的酒,道:“从皇上登基那天起,咱们的关系便只是君臣。”

  上官月明瞥着她,“既是君臣,怎的不见你行君臣之礼?”

  云深一噎,找不出话反驳,索性心一横,如从前一般,耍起赖皮,“一时忘了。你不穿帝服,这般衣着,总让我想起从前在云雪山上时的光景。你既没个皇帝样子,凭什么又让我行臣子的礼节?”

  上官月明会心一笑,望着她:“还能耍赖皮,说明脑子还在。我以为宁子恪快死了,你连脑子也跟着他去了。”

  云深的脸一寒,说话也带了寒气:“师兄何出此言?宁子恪的生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上官月明却是不恼不怒,慢悠悠道:“你惯会的就是自欺欺人,就像壳子里的乌龟,不敢面对这个凶险的世界的时候,便将整个身体都藏在龟壳下面。其实,再怎么躲藏,又有什么用呢?”

  云深没有接他的话。许是因为觉得他一语中的,无话能反驳他,又许是不愿意同他分辨。其实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不想说话。

  上官月明抿了一口酒,像是在抿一口茶般优雅,继续道:“这世上有多少人认为你最是个英勇无畏的战士,可只有我知道,你其实是个胆小鬼。刚到云雪山的时候,你夜夜从噩梦中惊醒,每每是我或师父哄你入眠。足足有一年的时间,你不敢一个人入睡。”

  “后来,你渐渐安定下来,也想明白身上担着的仇恨,可你一直纠结着要不要报这个仇。于你来说,能一辈子缩在云雪山这个龟壳子里,就是最好的结局。可你也晓得,局势并不容你永远龟缩。不得已,你才走出云雪山,想方设法让自己变强变大。可,你仍然期冀着一切都只是白忙活,一切只是你杞人忧天而已。”

  云深静静听着。上官月明揭穿她的老底,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她不知道。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他揭的这些,都是被她掩饰得极好的疮疤。

  她没有打断他。疮疤这种东西,若是痊愈了,是不怕人揭的,若是没痊愈,便是没有人揭,也是实实在在在那里,不容你忽视的。她十分明白这个道理。

  他便继续道:“事实是,所有的事情都在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你所担忧的一切,都一件一件接二连三地变成现实。你所积蓄的力量,都被迫暴露出来,派上用场。你怕看见流血,怕看见战争,亟需一个人替你承当这一切。我,就是你选定的那个替你承当一切的人。”

  “而上官曦明的出现,则令你找到了一个安全无忧的龟壳子。没错,他就是你想要终生倚靠的龟壳子。”

  这些话听起来并不怎么好听。但他容色温雅,说这些也似乎没有贬低谁的意思。况就算他在贬低谁,云深也不打算和他争辩。

  他看着云深,真诚地问她:“师妹,你难道不打算为你所做的一切负起责任吗?”

  云深望着他,似乎是想了一下,但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却难说。半晌,才道:“请教师兄,这个责,要如何负呢?”

  上官月明一手托着酒盏,另一只手托着他的折扇,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木墩子做的桌子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如果,我现在打算退出这场乱世的盛宴,你想如何收拾残局?”

  他神色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眼睛幽深幽深,像深不见底的深潭。

  云深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她实话实说,想了一下,又道:“可能,会绝望吧。会生不如死。会想要,和天下一起毁灭算了。”

  上官月明提壶续酒,手很稳当,话也稳当:“所以,你现在知道,你给我的是什么了吧?”

  酒续满,他手执折扇指了指十里之外的东城门。那里喊杀声震天,清晰地传到长亭来。长亭地势高,正能看清城门上厮杀成一片的血腥场面。

  “你给我的,不仅仅是血染的万里江山,还有,这江山上活着的所有生灵。是荣耀,更是重担,还有孤独和寂寞。”

  “你从不曾问过我的意见。也从没考虑过我能不能担得起。更没问过我想要什么。你这样强加给我的这些东西,蓝云深,你说,我该怎么处理?”

  云深瞧着远处战争的场面,脑子里嗡嗡直响。半晌,她忽然站起身,将桌上那杯酒一干而尽,噗通一跪,结结实实朝着上官月明磕下一头,站起身来,一甩袖,飞身下了长坡,骑上她的马,催马往城门而去。

  上官月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她已经跑不见了踪影。

  东城门的战斗激烈得超出想象。宁子恪为了身上流着的那一腔宁氏的血,做着殊死的搏斗。

  城上的守将正是令人闻名丧胆的伏沧刀蒋正。照着一般的战争场面,他是一军之帅,实不应上第一线亲自参与杀敌,但今日不是寻常的小打小闹。

  伏沧刀早就已经出鞘,重刀之下,血洒如雨,残肢断臂横飞。

  软梯架上城墙,士兵们冒着成阵的箭雨往城上爬,还没爬到一半,便被密不透风的箭雨射落,跌下扶梯。侥幸爬上去的,亦被伏沧刀合着数十柄大刀一一削落。

  城上除了箭雨,还有滚木礌石纷落砸下,以致于撞城门用的冲城车根本无法到城下,连投石器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允曳手执长剑在阵中指挥冲杀,嗓子喊得都已嘶哑,声音被埋没在震天的喊杀声和金戈声里。

  云深一骑飞来,只略略扫视一眼战场状况,视线定格在城墙之上天神一般的银甲小将军身上,无疑,他就是靖军的精神领袖。

  月白的人影从马背上飞起来,焰火般的烈火锦自袖中吐出,犹如狂舞的龙蛇,冲天而起。

  人自战场上空的箭雨中穿梭飞过,白衣红锦,同血流漂橹的战场相映,看在小将军蒋正的眼中,竟丝毫不违和。

  云深冲他而来,他一时竟忘了抵抗,伏沧刀在手中静默,鲜血从刀槽里流下来,滴落在青砖上,像青砖上开出来妖艳的花。

  人还未到眼前,烈火锦已经似龙蛇缠上来,缠住小将军的腰身,云深一借势,轻飘飘落在城墙上。

  眉眼冷得似冰霜。

  “负隅顽抗,不过是枉添杀孽。蒋正,你该好好看看这天下的形势!”烈火锦缠在蒋正的银甲上,隔了丈远的距离,云深清泠泠的声音在喧嚣的喊杀声里,就如同沸水里落入冰凌。

  “我只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靖国在,蒋正在。靖国亡,蒋正亡。城门在,蒋正在。城门失,蒋正亡。这就是我蒋正的宿命。”语气不铿锵,但也没有英雄末路的悲观绝望。这番话自蒋正口中说出,竟是别有一番滋味。

  云深瞧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将军,一时竟无法下杀手。有些人,你不能说他对,但也不能说他不对。他是你的敌人,但他令你敬佩。他愚忠于没有前途的势力,却教你无法对他生恨生怜。

  蒋正就是这种人。

  “你知道的,我从不相信宿命二字。”云深终究是不想看着这个才华横溢的小将军在今天就随着平云城东城门的失陷而殒落。

  “我以前觉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就是句屁话。良禽择木而栖也是句屁话。不过是不忠不义之人给自己找的借口。可我现在觉得,这两句,都是好话。一个人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意义,就是人尽其用。留一分带走,都是枉活一世。”

  蒋正笑了一声,道:“枉活就枉活吧。你不必费唇舌了。开打吧。”

  利落干脆十分有武将该有的风姿。见识过多少带兵打仗的将军,也唯有这一个,最得云深的心。

  “昔日在南城门,我欠你一笔相助之恩。人活在世有恩不报非君子所为,蒋正,今天我不杀你,算是还了当日之恩。”

  一个借口不成,云深再找一个。

  况也确实是她欠了他的。这不算借口。

  蒋正道:“杀不杀我是你的事,当初城门施援手也是奉命行事,你其实不必记在我的头上。但今日我的责任就是守东城门。私人恩怨放一旁,你想破开东城门,就得踏着我的尸体过去。上官夫人,动手吧。”

  伏沧刀举了起来,染血的刀身在阳光下泛着红光,身形猛地一转,从烈火锦的缠绕下脱身出来,方一脱身,重刀便携风雷之势朝云深砍下来。

  同云深那样的江湖路子不同,伏沧刀从来在战场上历练,招招都是直来直往的杀人招数,毫不拖泥带水,也不花哨。相较之下,烈火锦那样的软兵器气势上就被压了一头。

继续阅读:第二百二十三章 伏沧刀伏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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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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