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月明漠然地挥了挥手。他们便收了刀剑,各回各的位置。
云深放下宁子恪,走到蓝紫玉面前,低眉看着她,道:“本来,我是不想把他交给你的。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并不放心。”
蓝紫玉挣扎着爬起来,懵懂地看着她,一张脸仍是血泪模糊。
云深不再说什么,转回头,看了宁子恪一眼,掌心忽然化出一朵蓝色的焰火,焰火落在宁子恪身上,哗的燃了起来。
满殿的人都惊住了,却没有一个人敢动弹。连一整颗心都交付予宁子恪的蓝紫玉也惊得不敢动弹。
云深掌心不断吐出内力,催得火焰越燃越旺。
不过片刻工夫,宁子恪便化作一堆骨灰。
云深在殿上取了个做摆件的瓷瓶,将骨灰细细装进瓷瓶里,小心翼翼捧到蓝紫玉面前,道:“他生前其实不喜你。死后也未必想要看见你。但……这世上真心待他之人,也唯有一个你了。我想,他应该愿意你守护他。我将他交予你,这一生一世,你都要守护好他。”
蓝紫玉愣怔了一瞬,才颤抖着双手,捧住了瓷瓶。像对待搁在心尖上的宝贝,生怕打碎了,小心翼翼又战战兢兢,牙齿打着颤:“谢谢你。”
她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却将怀里的瓷瓶护得紧实。满殿的人没有一个敢拦着。
目送她出了金殿,云深才收回目光,淡淡瞧了上官月明一眼,道:“善后的事就交给底下的人,皇上早点去歇息吧。”
她却和上官曦明先一步出了金殿,在门外骑了马,催马消失在夜色里。
整个平云城都笼着血腥气。
出了平云城,仍回唐城行营。
云深现在知道宁子恪不许她再进一步其实另有深意。唐城的二十万大军,实为夺取平云城的保障。
宁子文的六十万靖军散落在外,一分为二,一部分向着戎州城而去,一部分却是向着平云城而来。
终究是宁子恪比较了解他这个亲哥哥,晓得他的野心甚而高过他的能力。他料定了宁子文会趁机取平云城。
宁子文果然就来了。
蓝月军二十万在唐城驻扎,他自然是不敢走唐城取北门。西门和南门便成为首选。
宁子恪却将最后的力量悉数搁在了西门与南门。只派了蒋正去东门做了个幌子,让宁子文以为重兵其实压在了东门。
皇宫里大战的时候,西门与南门也正进行着激烈的战斗。只是交战的双方是宁氏兄弟。
最后的最后,宁子恪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心。
“我算透了天下人的心,却从没算透过宁子恪。”云深望着身姿秀挺的上官曦明。
此时借着烛火,将心思全放在他身上,才瞧清他月白衣衫上点点血渍。他何曾这样邋遢过。就算是上战场,也一贯不会让衣裳溅上血渍。
“可天下何曾出离过你的掌控?子恪纵有心,奈何力不足。”她看着他身上的血点子,“你失踪这么久,是去帮他守西门与南门了吧?”
说完连自己都忍不住嘲讽自己:“其实哪里是你帮他,是他帮我们才对。”
上官曦明却是默不作声,将身上脏污的衣裳褪去,扔进了屋角的筐里,往屏风后走去。
片刻之后,传出哗哗的声音。是上官曦明在沐浴了。往常他素爱黏着她,就连沐浴都是要两个人一起,今日他却一个人去沐浴了。云深有些茫然地望着鸳鸯戏水的屏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看得出来上官曦明对她的冷淡。也晓得他是为什么这样冷淡。但她有什么办法。宁子恪最后放进她嘴里的那颗药,也不是她想要的。奈何她没来得及拒绝。
药是宁玖颍的骨血炼制,想想就会觉得恶心。
她忽然觉得反胃。捂着嘴巴冲到屋外,剧烈呕吐起来。胃里其实没什么东西。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甚而只是在云间小筑喝了那么一口茶。可是这一场呕吐直吐得昏天黑地,将苦胆水都吐完了才罢休。
上官曦明听见呕吐声,却没有出来。只有竺陵和竺蜻在门外守着她,给她拍背顺气。
她吐完了,一副呆滞模样,坐在门槛上发怔。
竺陵心疼地劝她:“小姐,这里天气虽和暖,可毕竟夜深了,小心着凉,还是进屋去吧。”
她口气冰冷地赶她俩走:“我一个人坐会儿,你们回房休息去吧。”
她一向说一不二,这性子竺陵竺蜻深有体会,虽不放心,却还是都回了房。竺陵拿来一条毯子,给她披在肩上,她表情木滞,似一无所觉。
竺陵叹息着又回了房,却没敢睡,和竺蜻坐在灯下,边做活计边守着主屋门槛上的云深。
夜风微凉,带着露水的潮气,不多久便将衣裳露湿了。云深却一无所觉一般。
天上有繁星点点,心里有心结千千。
脑子里像捣糨糊,说不上是在想什么。过去的事千头万绪,不敢去一一细想,未来的路一片茫然,也不知如何去想。
且身子乏的很,像生了一场大病。坐着坐着,便歪在门框上睡了。
上官曦明出现在她身边,身上只穿了件软袍,低眉瞧着她睡熟后仍深蹙的眉眼,修长手指忍不住覆上她深蹙的眉眼,轻轻安抚,良久,逸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小蓝,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抱她回房,褪去她身上脏了的衣裳,给她沐浴擦洗过,才将她抱回床榻上。
她睡的并不安稳,才舒展开的眉心又紧蹙起来。上官曦明坐在床头,给她拢了拢被子,将被角掖好,细细瞧了她许久,并没有躺下来的打算。
窗外响起了鸡啼。他站起身,打算去梳洗一下。手却被云深扯住。他低眉看她,发现她仍是睡着的,往外扥了扥手,却没扥得动。
他只好又坐下来。
云深梦里唔哝不清地呓语,不知说些什么,只两个字听得清晰,叫的是他的名字。
许是累得狠了,不久,他歪在她枕边,亦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光大亮。这一次却是云深先醒过来。
一束光照进来,落在床帷前,她瞧着他略显疲倦的脸,虽是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却依旧好看得没话说。
她瞧了他良久,俯下身,想要吻一吻他如刻画般的眉眼,却在嘴唇刚触及他皮肤之际就触电似的,倏然离开他的脸。
无意识地咬住了嘴唇,干裂的嘴唇被她咬出血来。她却一无所觉。
良久,她轻手轻脚从他身上翻过去,下了床,披了衣裳,到厢房招呼了竺陵竺蜻,吩咐她二人:“你们收拾一下,即刻启程。”
竺陵竺蜻不明所以,却还是遵照她的意思,赶紧一个收拾了行装,一个去备了马匹,三个人上马,不曾给军中的人留任何话,便催马疾驰,离开了唐城。
一路狂奔,出了唐城二百里地,在一间小客栈门前勒住马,三人才下马进去歇脚。
云深问店家要了纸笔,给上官曦明修书一封,信上面其实不过寥寥几字:军中事宜,烦你照料。缘若未尽,终有得见之日。
上官曦明收到她的信的时候,方睡醒不大会儿。脑袋不知为何有些疼。他坐在床沿,略醒了醒神。
萦浊将信拿给他,他展开看了一眼,脸上乌云翻滚,将萦浊倒吓了个够呛。
“备马。”他立即起身。脑子还有点发懵,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步,萦浊抬手来扶,被他急斥一句:“还不赶紧去?”
他顺手拿起件衣裳穿在身上,急急往外赶。才走到门口,却见萦浊又回来了。身边还带了个军官穿戴的人。
他眉心蹙得极深,看了萦浊一眼,却没问他为什么回来,慌乱地继续往外走。
萦浊为难地望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才喊道:“主子,有军令。”
上官曦明慌乱的脚步戛然而止。顿了一瞬,冷声道:“回头再说。”
那位军官沉声道:“上官将军,军令如山,就算您有事情,什么事情能大得过军令去?”
萦浊何曾瞧见过主子这般不淡定的样子,看他那样子,下一瞬就要把人吃了。只好委婉地同军官商议:“将军有点急事,能不能稍后再说军令的事?”
何曾见过萦寒冰说话这样委婉过。
那位军官却是软硬不吃,道:“上官将军若是有急事,那就请蓝大帅出来接旨吧。”
上官曦明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冷冷望住那位军官:“什么事,快说。”
“皇上请蓝大帅和上官将军即刻回平云城。”
上官曦明背影僵直。他和云深刚刚回到唐城一天不到,军令就来了。可真是及时。
军官还无休无止:“蓝大帅呢?”
有那么一瞬间,萦浊觉得自家主子真的会一拳将这位咄咄逼人的军官揍得满地找牙。
但上官曦明只是将手握成拳,握得青筋暴突,军官吓得后退几步,他却又将拳头打开,吐出一口气,冷冷道:“马上就过去。”
军官在路上追问蓝大帅怎么不同行,被萦浊一眼珠子瞪了回去。
到平云城皇宫,见到上官月明,上官曦明早已将慌乱的情绪整理妥当,摆在上官月明面前的,又是一个淡然冷漠的上官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