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上官曦明开门见山地问。
上官月明却并未急于说事,反问他:“师妹呢?”
他淡淡道:“有点别的事耽搁了,你有命令向我传达便是。”
上官月明冷笑:“怕不是耽搁了吧?”
上官曦明容色冷淡:“所以呢?你把我叫来,是要质问我我的妻子去了哪里?”
上官月明道:“她是你的妻子,但也是南征的元帅。怎么,我就不能问问她的去处?”
上官曦明瞥了他一眼,仍是很淡然:“她最近觉得累了,所以四处去走走,缓一缓紧张的情绪。”
上官月明深深看他一眼,得来的仍是他淡淡的神情回应。上官月明倒没有再深究,神情亦变得淡漠:“既是这样,那就由你暂代她的位置吧。”
上官曦明未言语,表示默认。
“昨夜传来消息,宁子文的三十万大军已经过了封冰的扶吉河。正往戎州城进发。戎州城亟需增援。”他顿了一顿,看着上官曦明,“我打算回援戎州。”
上官曦明淡声:“你的根基在戎州,戎州不能失,是该回去。”
“平云城就交给你驻守。留十万兵马在此由你差遣,你看如何?”
上官曦明望着他,负手而立,半晌没言语。脸色却是有些沉。
“怎么?你觉得不妥?”
上官曦明嘴角浮出点笑意,却未达眼底,“你觉得妥,那就是妥了。”
“戎州不能失,平云自然也不能失。南征的四十万士兵,这一路来折损了五万余,如今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五万。回戎州的这一路,未必顺利,为防不测,所以,我带二十五万兵回援戎州。留在平云的兵虽少些,但你智计无双,我相信你能守得住平云。”
上官曦明没有看他一眼,兀自走到椅子前,撩衣摆泰然坐下,道:“你不必解释。我如今听既然命于你,你的命令,我自然是会尽力的。”
上官月明深深看他一眼,最终也没有说什么话。当夜便带五万兵出城,只留了十万兵马在城中。兵到唐城,会合唐城的二十万兵马,一并带走。
上官月明刚走,上官曦明便召萦浊,吩咐:“差可靠的人将主母给我护好了,不许任何人接近她。”着重强调:“记住,是不许任何人。”
萦浊何等通透的人,主子口中这个任何人,其实别人倒还罢了,只一人是必须要防住的。但天下间能防住这个人的人,只怕除了主子也没有其他人了。想来想去,他觉得,唯有给这个人使些绊子,方能防住他去主母身边。
计议已定,萦浊去下了个命令,“搜遍全城,将墨予墨门主找出来。”
诚然,这个命令是背着他主子下的。
此时蓝云深主仆三人却全然不知平云城发生的这些,在小店里简单吃了些饭,主仆继续启程。
竺陵竺蜻壮着胆子询问要去何处,云深想了想,茫然摇头:“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这是要浪迹天涯去的节奏吗?”竺陵竺蜻二姐妹在心里直打鼓。她自是逍遥去了,这不得急死留下来的那位吗?
接下来的几天,饥餐渴饮,累了就打尖住店,补充完体力便又上路,却是没有什么方向。
偶尔也会停下脚步,看看山川大河,赏赏落日,沐沐西风。这片苍茫大地,无论经历了多少鲜血的洗涤,无论身体里埋了多少枯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轮回了千万年,却依旧延续着它自己的模样。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四时变换,从不因人改变。
她偶尔也会跟竺陵和竺蜻感叹:“你们看那蝼蚁,终日忙忙碌碌,不过是为了苟活。其实人又何尝不是?汲汲营营,到最后,枯骨一堆,都做了花肥。”
她说的话,竺陵与竺蜻似懂非懂,却又觉得似乎很有道理。但隔天她又会说:“人活着总不该似蝼蚁一般,一生碌碌无为,只为喘一口气。蝼蚁没有思想,人却是有思想的。所以,人总该干点人该干的事。”
竺陵竺蜻觉得这话也有道理,没毛病。但人该干些什么事呢?她没说,她们也不敢多说。
她们无意中还路遇了宁子文的一小股军队,云深一时兴起,抓了其中一个小兵,逼问他这是要去干什么,小兵说是去增援平云城。说是他们的军队在平云城受到重创,被蓝月的大将上官曦明打得稀巴烂。
听见上官曦明的名字,云深平静了几天的脸色有了一点起伏。但也只是一点。
云深问完,将小兵的衣裳给扒了,给了他一身寻常百姓的衣裳穿着,戳着人家脑门教育:“父母在,不远行,赶紧回家娶房媳妇,孝敬父母去。”最后还从包袱里摸出张银票给了小兵。
她也不全干些疯癫事。路遇生病的难民,会一施援手,用她出神入化的医术救人于病危。也会将身上带的银票兑换成银两,分发给难民。其实心里也明白,对于难民们来说,粮食重过银子,但她有的是银子,却倒腾不来那么多粮食。
有一次遇到一窝山贼,她和竺陵竺蜻三人一合计,便剿了山贼的贼窝,粮食金银分发给百姓,山贼各打二十大板勒令其改过自新。那些山贼本就是难民没了生路,不得已啸聚,想改过,却也不知该如何改。她们三个不得已,便留在山上过了几天为寇的瘾,教山贼们重新回到耕种的生活。
她们三位于耕种事上其实还不如山贼们拿手,毕竟那是他们的老本行,最后反倒是他们教会了她三人如何播种。
她笑说以后就算失业也不至于饿死了。
说到业,她本来的业是什么,倒令她深想了想。
那天她坐在山头一块石头上,对着西垂的落日想了许久。她自来这个世上,没一刻不是汲汲营营,算计来算计去的。创建她的商业帝国,创建云烟雪影,私募军队,做这一切,目的都是为了推倒宁氏靖国的统治,还天下一个清平。做完这些之后呢?
是否能够“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若是能,这些又怎能算是她的业?
若是不能,她这样汲汲营营又算什么?
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什么。
晚风有些冷。她们身处的这个地方属于北方,虽及不上蓝月的冷,却也比平云冷了许多。她冻得直哆嗦,想着该回窝取取暖去了。
兜头却有一件衣裳罩下来,她心想是谁做好事还这样暴力,扒拉衣裳往身上披的时节里,就听见背后一个嘲讽的声音:“你这是打算思考一下人生?还是说,打算换一种活法?”
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一听见这个声音都觉得脑袋疼。墨予。她自己选定的云烟雪影的门主。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脸皱成个苦瓜,一回头,却又换成一副笑脸,这笑脸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伪装出来的。
“您老人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天下已经太平了吗?子恪说,天下太平你才能被放出来的嘛。”
这世上若有什么人是她一见面就想揭他短处的,这个人非墨予莫属。
墨予回敬她:“子恪子恪,子恪是你们家亲戚吗?叫得这样亲热。”
一句话将她怼得没了脾气。她抽抽嘴角,“是谁这样大的本事,能把宁子恪藏的人也翻出来。真是该赏五十大板。”
墨予凉凉哼唧:“这世上有这本事的人也不多吧?用脚后跟想想。”
“脚后跟表示不会想。”
墨予忽然笑了,看着她,笑得她心里毛毛的。
“其实你真未必想得到。不是你脑子里祈盼的那位。”
云深撇嘴:“我脑子里祈盼哪位了?”
墨予讥笑她:“和我你还需遮遮掩掩的吗?你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大概自己都觉得说这话亏心,补充道:“诚然,最近的事情不知道。不过从前的事,有哪件是不知道的?”
云深漠视。
他就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你望眼欲穿祈盼的那位,如今被困在平云城,暂时还出不来。将我搜出来的是他的属下,那块千年不化的寒冰。”
“萦浊?他想干什么?”
“想我替他主子看住人别被谁偷走了呗。”
云深抬脚踹他,他跳着躲开,嫌弃道:“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了,还这样动手动脚,上官曦明是不是太放纵你了?喂,喂……不要再踢了。你猜,萦浊从哪里把我翻出来的?”
“你这样的,合该睡棺材板儿去。能从哪里翻出来?”
“嘿嘿,还真让你猜对了。他就是从老皇帝的棺材板下把我翻出来的。哎,我说,你也太不仗义了。我给你卖命这么些年,你在朶山下摆下那样大的阵仗都不告诉我!”
“你是云烟雪影的门主,云烟雪影是什么样的地方?那是天下消息来往最频繁的地方。天下有什么事不得过一过你的眼?我那点秘密能瞒得住你?少在这里找不痛快!”
她二人笑着闹着往住处走。谁都没有察觉,远处崖壁上,一个人影已伫立良久,一直看着她二人离去。晚风里似回荡着一声低低的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