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没有给允曳治伤。军医的医术不会太好,势必会给允曳的伤口留下一道疤。即便是那样,云深也没打算帮她。而她也没有打算请云深帮助她。
云深刚下城门楼子,便有人给她送了封帖子,约她在云间小筑见一面。
云间小筑是她的地盘。对方约她在那里见面,想来是知道了她和那里的关系。
是谁会约在她的地盘上和她见面?其实并不大好猜。
她在平云城没有什么朋友,但也没几个敌人。都是不相干的人,自然不会干不相干的事。
宁子恪倒是与她亦友亦敌,但他自然是不会约她在那里见面的。
那是他们初见的地方。有一段美好的记忆就好,实不需要一段烂尾的结局来狗尾续貂。宁子恪那种人,势必会这样想。
她和上官月明请了假:“我先过去看看,稍后会合。”
上官月明没有反对,只是嘱她一切小心。
上官月明自去收取胜利的战果,她则穿过被士兵们占领的大街小巷,赶往云间小筑。
在云间小筑的一间角落里的雅间里,她见到了约她的人。
委实说,看见后她有些后悔来这里。她不想见这个人。也觉得没有必要再见这个人。
但来都已经来了,她倒想听听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等她的人是蓝紫玉。脸有些浮肿,黑眼圈更重了,一看便知是没有睡好。
云深在她对面坐下来了,道:“得了解药,就该悔过自新好好生活。你把自己折磨成这个鬼样子,要让宁子恪情何以堪?”
蓝紫玉望着她,有心说一句“反正他也不会在乎”,却终是没有说出口。一双大眼略含迷茫,嘴唇咬得有些发白了,“恭喜你,赢了。”
云深目光平淡如静水,说不上高兴,但也说不上不高兴,睨了蓝紫玉一眼,道:“也没什么好恭喜的。不过是为别人忙碌。”
蓝紫玉愣愣地瞧着她。她刚从战场上下来,衣衫未解,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一副铁血的模样。
换做以前,蓝紫玉定是不相信这句话的。但现在容不得她不信。世上竟然真的有这种人,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愣了一瞬,她轻飘飘道:“你很可怕。我以前还想和你争高低,现在想想,我真是可笑。我拿什么和你比?难怪宁子恪明知你是他的妹妹,却还是不能抑制内心对你的爱慕。”她看着云深,几乎是叹息着:“他那样克制的人。”
“如果你找我只是想和我忆往昔,我想,你该知道,我今天很忙。”
蓝紫玉垂下头,看看桌上的酒盏和茶具,自顾自道:“有茶有酒,你要喝什么?唔,你一向喜欢味道更浓烈些的酒,那就喝酒吧。”
她握起酒壶给云深斟酒,没有看云深直剌剌的目光,语气很淡:“反正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且你也向来没有送佛送到西的自觉。”
云深确实没有那样的自觉。但她也没有和她闲聊的兴致。蓝紫玉递过来的酒,她只淡淡看了一眼,没有端起来。
“怎么,怕我下毒?”
云深瞥她一眼,“在我面前,你逞什么能?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
蓝紫玉自嘲地笑了一声,“是呀。你是神医的传人,医术比你的师父云雪真人有过之无不及,我即便傻些,也还不至于不知天高地厚地在你面前卖弄。”
“还是喝茶吧。最近身体不大好。”
诚然,身体不适不过是个借口。她不想喝酒,不过是因为心中想着上官曦明的造人计划。虽说近期内不可能实现,但哪怕是为着那个渺茫的希望,她也不想放任自己。
蓝紫玉将酒盏换了茶杯。云间小筑的茶,自然是高品质的好茶。云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虽然自战场上下来,已经渴得嘴唇干裂,但也没有什么喝水的欲望。此时喉间仍觉有血腥味在泛滥。
放下茶杯,听蓝紫玉平静地道:“这里是你们初见的地方。”
“你们”是指谁,她未言明,云深也明了。在这里初见的,不过一个宁子恪罢了。
点点头,道:“不错。”
她和宁子恪正式见面,的确是在这里。虽说相识已久,但都是远远地遥望过几眼,算不得初见。
蓝紫玉似乎并不在意云深的态度,她想不想听,有没有在听,她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和宁子恪,从小就认识。帝都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所谓的贵族,圈子也就那么大点。我的出身就已经注定了我的路。五岁上就被密诏入诛心阁接受训练。帝都贵族圈子的那点秘辛,我是自小就知道的。”
云深静静听着。蓝紫玉于她,从前没什么重要,现在,也只是像听路人甲的故事一般。可她并不想去面对上官月明与宁子恪的决战,留在这里,也未尝不是个去处。
“这一代的皇子中,他算是个出类拔萃的。因此也是皇上自来中意的储君人选。可是因为翎妃的关系,他自小便不得不接受常人难以承受的病痛。”
“那时,我在暗中窥视着那个小小的男孩子,一边忍受病痛折磨,一边必须要完成皇帝交给他的课业,那样重的课业,他都不打折扣地完成,便是正常的孩子,也是难以做到的。”
这些是云深早就知道的。但她没有打断她。
“平云城里人人都知道我喜欢的是宁子珏。可你知道吗,从一开始,我喜欢的,就不是宁子珏。”
云深答她:“我知道。”
蓝紫玉讶异地看她。她笑了笑,道:“你很会假装。但喜欢一个人,是装不来的。你一不要意外我识破了你的内心。你可能骗得了别人的眼睛,但我知道,爱一个人的模样。所以你骗不了我。”
蓝紫玉点点头。“也许吧。宁子恪是被先皇帝作为储君来培养的。可以我的出身,先皇帝是不会允许我嫁给他的。如果让他知道我爱上宁子恪,等着我的,只能是死路一条。所以,我只能假装追逐宁子珏,来迷惑先皇帝的眼睛。”
“可你没能迷惑得了他的眼睛。你看,连我都能识破你,他那样狡诈若狐的人,又怎会瞧不出你真正爱的是宁子恪?所以,你铤而走险,盗了宁玖颍的情焰蛊,给自己和宁子恪下了蛊。如此,宁千锋就算想要杀你,也是不能了。不但不能,还要将你赐婚给宁子恪。”
蓝紫玉望着她,隔了一段方桌的距离,却像是瞧着高踞云端的神祗一般,凉凉一笑:“你果然是连这个也知道了。是啊,你是蓝云深,这世上还有什么能瞒得过你的眼睛呢?”
云深淡淡道:“我又不是神,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的。只不过,这件事上,除了你,别人并没有使用情焰蛊的动机。”
蓝紫玉脸上浮出点苍凉笑意,“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得不到他。哪怕只是身体,他也不愿意给我。他宁肯死,也不愿意给我。”
云深静默地看着她。有些人,在感情上确是洁癖患者。宁子恪就是这种人。
“我和他自小相识,我曾经是这平云城乃至整个靖国的第一美人,却得不到他的心。蓝云深,凭什么你一出现,就得了他的心?还令他至死不渝,即便是晓得了你们是亲兄妹,也不能移其心志!”
蓝紫玉终于抑制不住内心里的愤怒,咆哮起来。
云深却仍是静静坐着,没有言语。脑中却想起初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一段对话。是宁子恪与上官曦明的一段对话。
“阿曦,你确定把她带来这种地方是个好主意?”
“尚好。子恪,咱们先君子后小人,这姑娘我要定了,我不会让她做你的皇子妃。”
“这样的女子我还真消受不起,不过,圣旨正在回来的路上,想她做不成我的皇子妃,你还得下点功夫。”
“子恪,你说,要是帝都的人知道常年卧床的七皇子逛妓院来了,他们会怎么想?你们皇上和你那几位哥哥又会怎么想?”
“你这是威胁……好吧,顶多我拒婚,但拒不拒得成我可就管不了了。”
如果,当时她没有走进那间屋子,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云深这样想着,在心里又摇了摇头。除了宁子恪可能不会爱上她,又能改变什么结局呢?
蓝紫玉还是得不到他。还会想尽办法得到他。最终还是可能给他下情焰蛊。
他那样执拗的人啊。
可至少,他不会受那般诛心的苦楚。
终究还是她害苦了他。
可时光再也回不去。她纵使能翻云覆雨,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
蓝紫玉望着她,眼睛里全是绝望的挣扎,“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抢走那颗解药吗?”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还抱着微乎其微的希冀,企图以死逼迫宁子恪就范。
但云深没有说出口。
泪水流下来,像决堤的江河,在脸颊上泛滥,“因为,我还想着,他能够回心转意。他会想要活下去的。就算是想多看你几眼,也会想要活下去的。”
她颤抖着问出那句话:“宁子恪……他真的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