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救蓝府上下,我不得已,令云烟雪影在京城的人倾巢出动,制造混乱,好趁机将他们送出城去。那一役,双方死伤数万。这笔账,你说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我的。”宁千锋答道,“是我先起了除掉蓝家之心。怪不得你抵抗。换了谁,也不可能束手等死。”
“你逼死了我的奶奶,蓝老夫人。那个一直护着我的老人,她有什么错?你竟将她逼死!你从前就给她下了玉嵌蛊毒,害她终生残疾,最后还将她老人家害死,你是不是该死!”
提起蓝老夫人,她至今不能平静下来。那是她来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毫无保留爱她护她的人。
“我该死。这一生,我害死了那么多的人。血债累累,便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是不够的。”
云深瞥了他一眼,“你现在认错,不嫌太晚了吗?那么多人的性命,再也回不来了。那么多的妻子,再等不回来丈夫。那么多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么多的家庭,再也没有欢笑声。你尊贵的王座,你坐在上面,不觉得胆寒吗?”
他一副忆往事的神情,回忆的,是坐在王座上的滋味,良久,才道:“坐在那上面,醒着的时候,会觉得如坐针毡,并不舒服,就怕有谁会抢了我的位置,有谁会想要谋害我。有时候,在上面打瞌睡,便会一个接一个的做噩梦,梦见那些被我害死的人向我索命。害怕活人向我索命,害怕死人向我索命。每一天每一刻,都活在恐惧里。”
“所以,你只配做孤家寡人。”云深凉声道,“你要北征仓泽,让我做这个先锋,想要看我和仓泽血拼,要么,就借仓泽风氏的手除掉我,要么,就借我的手吞并仓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送我上战场的同时,便是纵虎归山的开始?”
“我确实没有想到,你凭一己之力,竟然可以与整个仓泽抗衡!竟然能将风氏毁的连渣滓都不剩!”
“这也没什么好震惊的。自打三岁起,我就不得不天天研究着如何躲明枪防暗箭,久而久之,练出点本领来也是自然。风氏夜郎自大,野心大过实力,失败也是意料中的,你连这点也没看清,还做什么皇帝?枉你天天想着怎么算计别人,连眼前的虚实都看不清,还谈什么算计!”
宁千锋脸上现出羞愧之色来。他瞧着云深。这个眉眼如画城府深藏的女子,竟是自己一步一步将她逼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如果不是他,她至今可能还在云雪山上,快乐无忧地做着一个杏林医者。再往前想想,如果当初他没有给她喂下绝命散,没有把她扔在乱葬岗,她可能就是蓝家养在深闺的一个小姑娘,即便比别家的女孩儿聪明些,也不会干些舞枪弄棒扯旗造反的勾当。
“云儿,是为父对不起你。”
他说出这句话来,眼尾落下两行浊泪,泪水渗入花白发间,留下两道不甚清晰的痕迹。
云深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反而声音淡的出奇:“我们之间,就不要玷污父女一词了。你为父不慈,我为子不孝,你要改已经没有机会,我是不想改,咱们,就这样吧。”
她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是打算要走的样子。申屠有些看不透她要做什么,问她:“丫头,你这就要走了?”
云深冷笑着反问:“不然还要做什么?给他送葬吗?只怕他受不起,我也没那闲工夫。”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的仇不准备报了?”
“仇?他看起来像是还能经得起我报仇的样子吗?他这条命,在我这里也不值什么。就这样吧。就让他带入棺材里去,到死,也不能释怀。”
云深挽了上官曦明的手,抬步往外走。床上的宁千锋挣扎了几挣扎,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出一句话:“云儿,孤的江山,你能不能代孤掌管?孤,传位于你!”
云深头也没回,边往外走,边道:“对不住,你的托付,我可没能力替你挑起来。”
宁千锋挣扎着要起来去拉住她,挣扎半天,却也没能挣扎得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上官曦明的背影越去越远。
经过蓝逸身边,云深扯了扯他,“蓝逸,跟我走。”蓝逸便不动声色地跟了上来。
方至门口,一脚还没踏过高高的门槛,冷不丁斜刺里挑过来一柄寒剑,剑刃直抵云深喉咙。
云深未躲,冷眼看着刺出这一剑的宁子文。
上官曦明没有急于出手,看向宁子文的眸光却是冷得骇人。
“三皇子这是何意?”云深低眉瞥了一眼脖子里横着的剑,问。
“他将江山托付于你,你就这么走了?”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接受他的托付,登基为女帝,执掌江山?”云深挑眉冷笑。
“你本意不就是要这江山?将我赚至此处,骗我将仓泽拱手于上官月明,你就只是想要仓泽而已?真当我是小孩子吗?”
云深讥讽一笑,看傻子一样瞥了他一眼。上官曦明容色淡淡,只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剑刃,嫌恶似的,将剑刃往外拨了拨,鄙夷道:“小孩子都知道利刃伤人,你一个七尺汉子,竟不知道吗?拿剑对着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你若是想论论剑,找我便是,我奉陪。”
云深方才还想,曦爷他何时这么好脾气了,竟能如此淡定地看着她被人欺负。现在她不怀疑了。
她低调地想,论剑,宁子文大概不是曦爷对手。论别的,比如城府,比如容貌,比如……她在心里总结,这位三皇子宁子文,论哪一样也不是曦爷对手,她压根就不该拿灰尘与云朵做比较。云泥之别。
“当初,你说要助我拿下皇位。”宁子文咬牙道。这样的话说出口来,大概自己都替自己觉得幼稚,不但牙齿咬得咔咔想,眸光里也尽是难以言说的神色。
“宁千锋要传位于小蓝,小蓝已经拒绝,如今有能力坐那个位置的,就只有你和宁子恪了。我们将你带入靖国,又将你带到皇宫里来,你总不能还指望着我们将金殿上那张龙椅抬到你屁股底下吧?”
上官曦明说起羞辱人的糙话来,真是能糙出一番境界来。云深不由笑出声来。
宁子文一张脸青白交加,横在云深面前的剑无力地垂了下去。
云深道:“趁着他还有一口气,还不赶紧去和他讨要那张传位遗诏去?你再不去,你七弟可就先你而得了。”
宁子文咬咬牙,撇了她二位,朝宁千锋走去。
云深和上官曦明嗤笑一声,一刻不停留地往外走去。身后传来申屠的喊声:“皇上,丫头,等一下。”
云深和上官曦明并没有等一下,带着蓝逸和竺陵竺蜻不疾却也不徐地往外走。申屠喝了角落里的申仲申宓父女二人一声:“你们还不跟上!”
那二人忙从角落里挤了出来,申屠带着两人急急跟了上来。
出帝寝殿,曦云二人便加快了脚步。后面跟的人也就加快了脚步。出皇宫,宫外有云烟雪影的人备好了马匹,几人上马,催马奔腾而去。身后传来太监一声叠着一声一声紧似一声一声高过一声的尖锐喊声:“皇上驾崩!”
几人走的却是正在激战的西城门。行到那里,宁子珏和厉堙正在城上指挥战斗。
云深几人上城头,宁子珏见她得以全身而退,朝她微微一笑。她回以淡淡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厉堙向她报上战况:“反叛的是城西军营的将军,城西军营的人全跟着反了。”他瞄了一眼城下人仰马翻的战场,讥笑一声,道:“咱们的人与守城兵内外夹击,不用一个时辰,便可全歼他们。”
云深道:“立刻撤兵。”
厉堙二话不说,照她的吩咐去办了,宁子珏却是一惊,“云儿,为什么?马上就可以胜利了!”
云深未同他啰嗦,只说道:“哥哥,你随我们一起走。这里自有宁子恪和宁子文来操心,区区西营十万八万的兵马,还不至于能翻了大天去。”
宁子珏却拒绝她道:“云儿,我还是不随你们去了……毕竟,我是靖国的大皇子,身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同他说,皇帝已经驾崩。云深一时词穷,竟不知用什么话来劝他。还是上官曦明替她解了难题:“你父皇驾崩了。”
宁子珏还没来得及吃惊,他已经一个手刀砍了上去,将他撂倒,吩咐一旁的士兵:“抬上他。”
城门打开,一行人迅疾却又有条不紊地出城,穿行于遍地尸骨的战场,未做一刻停留。
厉堙指挥人迅速撤退,战场看似一片混乱,城西军营的人忽就不见了对手,无头苍蝇似的,四处寻找对手身影。
对手却已经一路疾行,撤出战场,离了平云城这片是非之地。
朶山下三十万藏兵,尽数随云深撤走。
城中未有追兵追出。
军队尽数撤往仓泽。不几日,便过了扶吉山,到峡天关,云深命军队就地驻扎,厉堙留下驻守,她和上官曦明等人出关,直奔仓泽国都戎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