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更深露重，舒无厌摸黑从狗洞钻出来到了千石池。她来到东面那个假山石洞里，前脚刚到叶千竟也后脚跟着出现。
“你的府规都还给沈管家了吗？”叶千竟刚出现便开口责难起舒无厌来，“每个人进府之前他都会给一份府规，枉我以为你聪明过人，结果你竟然全忘了，还闯到千娇楼将大小姐带了出来。”
“五公子，我已经被老爷训过罚过也长了记性，不用再劳烦五公子您再训一次。”舒无厌眼睛一瞪，扬眉反呛起来，“倒是五公子记性不好，前一晚还让我做了回聪明人，第二天却又把我当成糊涂鬼给算计进去。如果五公子你不信我，为什么还要送我金创药约我来这里？”
“……”叶千竟垂下眼眸抿唇不语，他无法说出这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等到东窗事发后才晓得是娘亲自作主张的决定。
娘亲已经有些忌惮她了，似乎是在他的眼里发现了异常，比如那回他迟疑了片刻没有一口答应叶千誉将她送去迟玉院，比如那回他不忍让她去冒险陷害扇香的犹豫。
“你是觉得我有二心，还是你五公子根本就没心？”舒无厌见叶千竟不回答，便以为他是没办法圆话等于默认，想到他喝醉的时候那些醉话，想到他说喜欢自己，她便鼻子一酸说话愈发没了分寸。
“……”叶千竟被这话刺中，抬眼看向舒无厌问道：“那你觉得呢？是你有了二心还是我没有心？”
“我没有二心。”舒无厌的话不是骗他，她虽然受命于叶千晟帮助叶千誉，但她的心一直在叶千竟身上。
叶千竟闻言，抓住舒无厌的右手放在自己胸口。舒无厌没有挣脱，手掌覆在他的心脏上感受着强而有力的心跳，两人这样僵持了半分钟，叶千竟冷言道：“有，还是没有？”
“我不知道……”舒无厌抽手，她要的不是这个，叶千竟不懂可她懂，她要的是那颗曾经说喜欢她的心，而不是这颗戴着面具虽然在跳动却毫无感情的心。不过冷静下来她又知道自己不能乱了方寸，现在不是跟叶千竟怄气的时候，她要做的事不能因为自己的小脾气被破坏，便默了三秒平静的说道：“五公子，不管你信不信我，我从来都不曾有过二心。哪怕你让我做糊涂鬼，与扇香互相陷害都好，我都不会有二心。只是如今我已经是低级丫鬟，恐怕能为五公子做的事是少之又少了。”
“只要你还呆在叶千誉身边，那便是有用。”叶千竟转身向洞口看着天上的皎月，柔光洒在他脸上缓和了神情，“切记不要再闯祸，他能保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还有你的伤，好些了吗？”
“谢五公子关心，不过才十板，比起在福红院的那三十板根本算不了什么。”
“对了。”叶千竟想起娘亲对他说过，叶千誉早在六年前就有已经洞悉一切，便问道：“上回的事，四哥可对你说过什么？”
“四公子什么都没说，只是很消沉而已。”虽然叶千誉什么都没说，但舒无厌知道他一定是做了什么，不然以二夫人的性子是断然不会轻易放过她与扇香，“难道五公子怀疑什么？”
“倒也不是怀疑，只是叶千誉没你想象中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叶千竟回想起往日与叶千誉的来往，连他自己也以为叶千誉不过是无毒无害的温室花儿，却真没想到伸出的刺扎的自己娘亲都措手不及，“你若想取得他的信任套到消息，可要再多努力一把。”
叶千誉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平日里寸步不出迟玉院，连害人的心都没有，再者他真想独占叶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是舒无厌心里清楚，那晚中秋之夜叶千誉的话里满是无奈，他不想争，更再一味的避免冲突。
然而退一万步想，叶千竟苦心经营想得到的东西，叶千誉不过一句话就能得到，如此对比，到底谁更惨？
就像一方持矛步步紧逼，一方持盾退避三舍，终有一天会陷入死路里争锋相对，舒无厌不免担忧起来。
“无厌，虽说你要取的叶千誉的信任，但我不想你步入扇香的后尘，切记认清自己的立场。”叶千竟见舒无厌不语，便又加了一句，“你与他不过是在做戏，上回虽说是无意之举，但你若真忘了自己的立场，可就别怪我。”
他这话是对舒无厌说，更是像对自己说。
无意之举……离开千石池，舒无厌想着叶千竟最后那句话，看来上回叶千竟确实不知情。她一味的伤心怪叶千竟，却忘了叶千竟背后是由二夫人主持大局，可二夫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是做了什么暴露了吗？
思忖之间来到明净小筑前，守着垂花门的护院歪歪斜斜的靠在墙上睡着。舒无厌踩着月色悄声走入小筑，略过圆形鱼池，猛然发现连着屋子的台阶上坐了一个人。她借着月色定晴一看，发现坐在台阶的那人正是叶千誉。
舒无厌心里一惊，硬着头皮急忙走了过去：“四公子，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你去哪了？”叶千誉起身将身后的大氅解开，披在舒无厌的身上，“夜里变凉，怎么不多穿点再出去？”
“……”舒无厌低下头握紧大氅的一边，“我睡不着，就去外面走走。”
“无厌，我们是不是无话不说的交心朋友？”叶千誉保持着淡笑，眼里却有丝哀伤闪过，“你瞒着我去见谁都没关系，因为我也有事瞒着你没说。我不说，并不是代表我不相信你，而是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才选择不让你知道太多。”
“我从没有怀疑过四公子不信我，也知道四公子你有不可说的苦衷。”舒无厌松开蜷紧大氅的手，抬头与叶千誉对视，“我也有不可说的苦衷，但请四公子你也相信我，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不管是关于她与叶千晟的秘密，还是关于她对叶千竟的喜欢，舒无厌都没办法告诉眼前的人。
“我相信你。”叶千誉脸上的笑意加深，他当然相信，关于她做两面间谍的事叶千晟都已经告诉了他，而舒无厌却以为他不知道，“若是哪天你觉得太辛苦，记得一定要跟我讲。”
“好，四公子你也是，如果太辛苦了也一定要跟我讲。”舒无厌怕说的话太过暧昧，末了又加上一句，“因为我们不止是主仆，更是交心的朋友。”
“是啊，很晚了，快回房睡吧。”
叶千誉转身踏上阶梯，舒无厌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跟在后面走上台阶。她目送叶千誉回房关上房门，这才发现披在身后的大氅还没还给他，屋里没有亮灯，舒无厌不敢去打搅，只得解下大氅抱在手里回了自己住的小屋。
回屋后，舒无厌将手里的大氅挂在椅背上点亮油灯，她的目光落在桌上摆着的两瓶金创药上。
这两瓶都是白瓶青花纹，用红布封口瓶身上贴着红纸条，纸条上的‘金创药’都是同样的字迹。这两瓶全都是出自叶府药房的金创药，唯一不同的是左边瓶底有一个‘老鼠’符号。
舒无厌坐在垫有软垫的椅子上，伏在桌上伸手摆弄起两瓶金创药，她右手拿着‘叶千誉’左手拿着‘叶千竟’，开始小声自言自语起来。
“五弟，你就那么想要叶家的一切吗？”
“四哥，你唾手可得的东西却是我想要的，你不该可怜我吗？”
“五弟，不是我想给你就能给你，爹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四哥，我也是爹的儿子啊。”
“五弟，这个你得去问爹，跟我说没用。”
“四哥，那你也别怪我，一切都是我娘逼我的。”
“五弟，原来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啊！”
“是啊四哥！”
两个瓶子被舒无厌一左一右的操控瓶颈交缠在一起，然而她却并没有被自己的小剧场给逗乐，反而突然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瓶子放下。两个闷葫芦，明明可以兄友弟恭，却被叶家的家长搞的产生隔阂。还有叶千晟这个‘四哥脑残粉’，三兄弟分党分派，一点都不有爱。
“好吧，希望在我离开大易之前，能让你们三兄弟团结友爱起来。”
舒无厌默默立下豪言壮语，便拿起左边的金创药趴床上擦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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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叶老爷在去遥州府的路上托人运来几十盆遥州菊，还有一些遥州府盛产的菊花糕跟菊花茶。二夫人张罗着把这些菊花摆在凌波亭四周，邀了各房的人在未时之后去嫣红园的凌波亭赏花吃茶。
然而午时才到，叶千澄便出现在明净小筑里，她身后仍跟着跟屁虫小姑子——赵思引。
原来二夫人也派人去了赵府通知叶千澄夫妇前来，而赵思引的哥哥赵斯亮还在办公未归，赵思引便缠着叶千澄一同来到叶府。
午膳间，这对龙凤胎姐弟聊起今日运到府上的遥州菊，舒无厌才知道遥州府是大夫人的家乡，而遥州菊是大夫人最爱的花。
“我还记得三娘给我讲过，当年爹与娘在遥州府是如何相遇相知，说娘每每跟她提起这些的时候，双颊仍是绯红。”叶千澄吃吃笑了起来，她转向叶千誉却发现他并没有跟着笑，便拿起筷子给叶千誉夹了块玉盘果，“千誉，你仍在介意？”
叶千誉微微抬眼，随即眼神又转向别处没有回答。
“这么些年，你也该放下了。”叶千澄又夹了一块玉盘果在叶千誉碗里，接着放下筷子，“你不累，我都替你累的慌。”
“为什么誉哥哥会累？”赵思引被他们的话题吸引，咽了嘴里的食物问了一嘴。
叶千澄闻言看向叶千誉，而叶千誉只是缓缓放下碗筷，淡笑道：“我吃饱了，去外面散散步，你们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