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香离开了叶府,临走时跪在明净小筑的屋子前磕了三个头,她双手合十闭眼似在祈祷着什么,最终一言不发起身离开了小筑。
叶千誉坐在屋子里看着案台上的古琴发呆,舒无厌在窗外看着扇香离开的背影,不免有些伤感。人始终是复杂的动物,诚然扇香为了钱财出卖了叶千誉,但却在离开前迷途知返衷心乞求上天保佑叶千誉。
舒无厌还记得有部电影里讲过,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何止是江湖,这座看似安详宅院里就从不平静,就连躲在小筑里的叶千誉也不能幸免。世事多变人心难测,她本是听命叶千晟来保护叶千誉,几回下来却都是被叶千誉给保护住了。
叶千竟,他到底是狠下心来了。
是情真情痴还是情灭情终,舒无厌也看不明白了……
“无厌,我只有你了。”叶千誉抬手抚上琴身目光黯然,“切近往后要谨言慎行,不得再给他人留下把柄。”
“是,公子。”舒无厌回过神来,福身应道,“今日奴婢也有错,多亏四公子奴婢才能毫发无损的回来。”
“今日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叶千誉叹了口气,手指拨动几下琴弦响起靡靡之音,继而缓缓念道:“冬雪入梦,伤人锉骨;北风窗下,徒留寒霜;未至贯中,却下良夜;乌云不避,终不见天……”
叶千誉陷入这首缠绵悱恻的曲调中,舒无厌心下一沉跪在案边伸手按在琴身上,琴声戛然而止,叶千誉不解的看向她。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舒无厌念完李白的这几句诗,扬起唇角笑道:“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四公子,这是我老家一位名人做的诗,以前不懂现在却觉得有些意思,不如我们也来喝酒唱歌吧?”
“……”叶千誉愣愣的看着舒无厌,细细品味着她刚才念的诗,随即又摇头淡笑起身说道:“好,我去拿酒。”叶千誉转身在床底下拿出一坛积了灰尘的酒,他吹掉灰尘拍开泥封笑道:“这还是两年前六弟送我的秦湖醉江饮,我一直都没喝,也不会喝酒。”
“原来四公子不会喝酒?”舒无厌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开心的一拍手,“那好,今天就让我来教公子喝酒吧,我先去厨房让周婶准备几个下酒菜,再拿两个碗来大口喝酒。”
在舒无厌试图让叶千誉转移注意之后,两人开始在小筑里喝起了酒。叶千誉不胜酒力,半碗后便满脸通红的趴在案台上喃喃自语起来,他在念诗,念的是大易诗人作的诗,舒无厌没听过只得一个人喝起来。
终于在舒无厌一个人快喝完一坛后,叶千誉成功睡了过去。
舒无厌放下酒碗,铺好床褥扶着叶千誉上床睡觉。她收拾完案台上的东西送回厨房,然后独自坐在睡莲池等着子时去嫣红园赴约。
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根本就是骗人的,舒无厌喝了一坛醉江饮仍是十分清醒。她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又想到昨晚叶千竟说的话,心里暗自神伤起来,叶千竟始终都没信任过她,她也没办法怪他。
她虽说是喜欢叶千竟,却也是从头到尾在演戏。
到底谁比谁更无辜?其实两个人都不无辜,或许情爱无法改变什么,但她还是会选择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三更敲响,舒无厌从狗洞钻出去来到嫣红园兰花圃,叶千晟早已等候着,他知道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就提前了十分钟等着舒无厌。两人接头成功,舒无厌将昨天与今天发生的事全数讲给叶千晟听,之后同时陷入‘叶千竟究竟是不是起疑了’的迷雾中。
半顷过后,叶千晟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不管五哥有没有起疑,你现在都暂时装不知道,反正你在四哥身边也能帮四哥堤防一些。”
“这些我都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些事全是由二夫人主导,五公子最多算是从犯。”舒无厌忍不住想提叶千竟开脱几句,“防着五公子,还不如防着二夫人最好。”
“怎么防?二娘可是无孔不入根本招架不住啊。”叶千晟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前几天在昭苑膳厅,你不也吃了闷亏?还没过几天,转眼又让你跟扇香互相嫁祸,说到底她就是看四哥善良好欺负。”
“我怕扇香走后,二夫人还会再安排人进迟玉院。”舒无厌怕二夫人未雨绸缪,开始担忧起来,“本来当初你还怀疑苏挽儿不敢确定,现在才知道连扇香也被买通,现在我总算明白什么叫防不胜防了,想来我刚来迟玉院那些天都是在扇香的监视之下。”
“不行,我得再安排人进迟玉院,不过该安排谁?”叶千晟这话一说完,瞬间又豁然开朗道:“其实四哥近两年身体已经好转,你一个人伺候也没问题。我会想办法告诉四哥,让他就留你一个人在身边。”
虽说大户人家的公子只有一个丫鬟伺候不成样子,但能避免二夫人再塞人进明净小筑,就算是下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拿定主意后,两人各自离开嫣红园,舒无厌回到迟玉院后特地去了趟叶千誉的屋子,他仍在睡梦中,便吹熄了油灯关上房门。
第二天午时,叶千誉的胞姐叶千澄回了叶府,她还带着赵思引一同留在明净小筑用午膳。赵思引刚进屋时就瞧见舒无厌眼眉顿开,却又碍于在一旁的叶千澄,只得暗中朝着舒无厌展笑挥手。
用膳间,叶千澄抬眼看向舒无厌,似觉得眼熟问道:“千誉,这丫鬟好眼熟,是新来的?扇香呢?”
“扇香家中母亲病重,回家探亲了。”叶千誉不想让胞姐担心便编了慌,“无厌是前些日子调来迟玉院顶替挽儿的,你应该见过,她之前是在慧诚院伺候五弟的。”
“噢,我记得了。”叶千澄终于想起上回回府时的事,“手好些了吗?”
“回三小姐,奴婢的手已经好多了。”
舒无厌这话一说完,原本顺着这问题盯向她的赵思引明显松了口气。而叶千澄则是点点头,夹了一块鸡肉丁在叶千誉的碗里,突然笑道:“千誉,看你一直待在迟玉院也闷得慌,不如用完午膳后陪我们去无忧寺转一圈?”
“也好,上回去无忧寺也不知道是多久的事了。”叶千誉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下来,这些日子发生太多事情,确实该出去透透气了。
用完膳三人小憩了半个时辰,舒无厌趁着这空档躲在小屋里填饱肚子,直到赵思引跑来找她,四个人才一同出了叶府朝着城东的无忧寺而去。
无忧寺乃丰城最大的寺庙,常年香火鼎盛,庙中主持是位法号为戒尘的得道高僧,在大易国内名望甚高。来到大雄宝殿前,正好遇到戒尘师父送走一位香客,叶千澄赶忙双手合十上前:“戒尘大师,小女前来为家中的人求签,不知能否劳大师为小女解签指点迷津?”
“阿弥陀佛,来者皆是有缘人,老衲能与女施主在此相见既是缘分又怎可逆缘,几位里边请。”戒尘师父领着四人入了大雄宝殿内,一进门便是能看见一座佛祖金身像,约有五人高,坐落在殿门里庄严肃穆。
殿内云雾缭绕,檀香入鼻,一位老和尚站在佛祖金身像前敲击折木鱼,戒尘师父上前说道:“戒妄师弟,几位施主前来求签。”随后又转身对叶千澄说道:“女施主,老衲在那边禅房等你。”
叶千澄看向戒尘指的方向,在香火案台左侧旁有个暗门,待叶千澄看清楚戒尘便进了禅房,由戒妄师父从旁协助上香抽签。
三位主子在上香拜佛,舒无厌在一旁双手合十拜了三下,虽说她并不信鬼神之说,但看到耸入屋顶的佛像也难免会心生敬畏。拜了三下,舒无厌就转身走出了大雄宝殿在外面等着,她看着一些香客在大殿前方的祈福香炉里叩拜烧香,前方还有在洒扫的小沙弥,想起了初中暑假曾经与父母去看过乐山大佛的回忆。那时正是旅游时节,景点前人很多,凌云寺里满是香客,比眼前的无忧寺不知热闹多少倍。
都说佛门清净地,还是无忧寺更清净些。
也不知在外等了多久,舒无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阿弥陀佛’,便转身看去发现一位白胡须老和尚站在自己身后。她以为是自己挡着大师的去路,抬脚往一边挪了三步,却看见那位老和尚又转向自己说道:“这位女施主,若老衲没猜错的话,你应当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大师,此话怎讲?”舒无厌眉头一蹙,心想自己也不是妖魔更不是鬼怪,老和尚这话是什么意思?
“施主不是大易人,更不是外邦人。”老和尚嘴角带笑,眼神似乎能洞穿一切,“而是异界来客,不知老衲说的可对?”
“……对!”舒无厌眼前一亮,高兴的上前一步:“大师,我不知道怎么回去了,你知道我该怎么回去吗?”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道理,施主既能从异界而来,定是需有异物才能相助,施主可仔细回想一下。”
“异物?什么异物?大师,你能说明白点吗?”
“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
老和尚双手合十,说完便朝着大雄宝殿里面而去。舒无厌也追着进了大雄宝殿,她拉住老和尚的袖子正想问清楚,在一旁的戒妄师父朝着二人走来:“戒心师兄,这是出关了么?”
“寺里有异客造访,我便出来走一遭看否能为其指点迷津。”戒心看向舒无厌,随即又问道戒妄:“戒尘师弟可在?”
“戒尘师兄正在座下禅房为叶家兄妹解签。”
“那请戒妄师弟告知戒尘师弟,我在藏经楼等他。”说完,戒心合掌示礼朝着舒无厌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你我的缘分就到此处,个中玄机还需自己参详悟透,告辞。”
舒无厌目送戒心师父离去,她心里念着‘异物’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