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失眠的一夜，第二天舒无厌起床照着铜镜，发现自己眼睛下面又出现了黑眼圈。
她慢慢吞吞的干完活儿后巳时还未过，进了屋子，发现叶千誉正一个人坐在窗边下棋。舒无厌走了过去，看见棋盘上摆着黑白两子，而叶千誉却只是用单手自娱自乐，与那个叶榴莲完全不同。
叶千誉抬头见她盯着棋盘，笑着将手里的白子递了过去：“你也有兴趣吗？要不要一起？”
“不了，我不会下棋。”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舒无厌乖乖坐下，却没有提起斗兽棋，她只是想将斗兽棋成为她与叶千竟两人知道的秘密。
“我之前有看过五公子左右开弓，就是左右双手各拿黑白两子，装作是两个人在对弈。”舒无厌说道这里抿唇笑了起来，脑海里浮现起叶千竟当时下棋时自我为难的样子，像极了固执的小孩，“我本以为叶家的公子都会这样，没想到居然只是五公子独有的。”
“五弟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叶千誉低头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个摆回棋盒内，“那会儿我与六弟在玩耍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坐着下棋。”
舒无厌听到他说小时候，立马来了兴致，她想到叶千竟去喝花酒那晚，便问道：“是吗？五公子小时候这么文静？那他胳膊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我、我帮他更衣的时候发现的，还以为五公子小时候很调皮呢。”
“其实小时候最调皮的应该算是我了。”叶千誉说着忍不住嗤嗤笑了一声，但很快似有想到了什么敛了笑意：“我小时候身子不好也不懂事，府里的人都生怕我摔了磕了，都让着宠着，便有些肆意妄为起来。大约是在十岁那年吧，我记得那天教我们读书的先生不舒服，我便拉着他们逃出叶府去放风筝。”
“五弟只是看着我跟六弟在玩儿，后来风筝掉在一棵矮树上，我们不过才十岁罢了哪能拿得下来？”叶千誉把玩着手里的棋子，眼神放空思绪飘到十岁那年，“但是五弟那会儿长得比我跟六弟高，我便逼着他爬到树上拿风筝，结果他就摔了下来，手臂不止摔断了还被树枝划伤……当时血流了一地，五弟躺在地上一直掉眼泪却没哭出声。我跟六弟很害怕，慌慌张张的扶着他回了叶府，还好及时请了大夫五弟的那只手才算保住。”
“……只是，爹在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时，我担心爹知道我们逃出府去玩会责骂我，便撒了谎说是五弟自己摔伤。五弟没承认也没否认，还被爹给训斥了一番，说是他自找的。”叶千誉叹了口气，双眉紧蹙，“再后来就入冬了，我的老毛病也就犯了在迟玉院养着，自那时起到我冠礼后才稍微好转，可惜我却始终没能对五弟说一句对不起。”
这事就算再说起，恐怕彼此都开不了口吧？
舒无厌想起了自己八岁那年被母亲无故一场痛打，因为母亲的钱包里丢了一百块钱，父亲也说自己没拿便冤枉是舒无厌偷的。她怎么说父母都不信，白白挨了一顿揍还背上了‘小偷小摸’的罪。直到她十五岁那年搬家前，她亲眼看见母亲在床头柜下发现了一百块，而母女俩除了彼此对视了几秒后，便只是各忙埋头继续收拾屋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再提就不是个滋味，刺已经埋下，而多年过去那刺已经长在肉里。本来不碰还好，结果非要给剔开挑出，结果只能是又一番的血肉模糊与痛感，不是自找苦吃？
“我一直觉得，我对不起五弟，不止是因为这件事。”叶千誉苦笑一声，将手里的棋子放入棋盒继续清理棋盘，“自小爹就独独对他最为严厉，却又最容易忽视他。而我，明明身为他的哥哥，却又从未做过一件像哥哥的事情。”
“所以四公子你一直在忍让，就是因为内疚？”舒无厌盯着叶千誉，突然想起叶千竟曾经说过‘他并不是那样不食人间烟火’，于是便忍不住问了一嘴。
“忍让？”叶千誉突然勾起嘴角也盯着她看了起来，“憋不住了？”
完蛋了，她这一句话说出来，不是明摆着告诉叶千誉她什么都知道吗？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那么信你吗？”叶千誉将白子棋盒移到舒无厌面前，“不好奇我为什么就要了你进迟玉院？”
“……”好奇啊，舒无厌在心底呐喊着，但是她只是咧着嘴摇头装傻笑道：“不知道，为什么啊？”
“看来你憋回去了，反应倒是挺快，六弟果然没有选错人。”叶千誉捻了颗黑子在手上，低头将棋子落在棋盘上，“该你了。”
舒无厌听到他提起叶千晟，紧张的努了努嘴随手拿起一颗白子放在棋盘上，还不忘装傻补上一句：“什么憋回去了，四公子你说话我怎么听不懂？”
“行，你既然不想说，那我也不为难你。”叶千誉又落下一颗黑子，笑道：“反正我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你也值得信任就对了。”
看叶千誉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莫非是叶千晟什么都告诉他了？自己当两面间谍这么久，结果一切都在叶千誉的意料之内？舒无厌有些猜不透，心不在焉的落下一子，抬头说道：“四公子，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许知道那么一些。”叶千誉神神秘秘的卖起了关子，抬手将舒无厌刚才落下的一子挪了位置，“心不在焉可是赢不了棋，你若想跟我坦白，我们就坐着好好说清楚。若是不想，那就好好下棋，我来教你。”
“说就说。”舒无厌看着叶千誉将她的棋子挪动嘀咕了一句，她本来就不会下这种棋，“我确实是六公子派去慧诚院的细作，本来是替他监视慧诚院的人，但是没想到被四公子你给要了过来。其实我在慧诚院还是在迟玉院都一样，反正六公子的目的只是想帮助四公子。”
舒无厌终于坦白的说明一切，奇怪的是，叶千誉的反应却平静的出奇，仍在拿着棋子往棋盘上落去。
“四公子，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早已知道的事情，何以要表现的惊讶？”
“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其实你第一次来迟玉院替如玉送画之后的第二天，六弟就来了小筑送东西。当时我也是无意一提，说到他的丫鬟也就是你，调去慧诚院的事，当晚他就差林兆送来一封信。”叶千誉边说着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舒无厌，“这封信我仍保留着，时刻都放在身上以免被其他人拿走。”
舒无厌展开信封拿出信笺，细细看了起来。
上面还真是叶千晟特有的鬼画符字迹，虽说有些字写的潦草，但她大致能看懂。信上是内容无非是向叶千誉解释舒无厌的身份，和叶千晟对慧诚院的一些顾虑，还说是担心叶千誉身边的丫鬟听了告诉其他人，便只有写信让林兆送来。
“还是烧了吧。”舒无厌将信折好握在手里，她担心叶千誉藏在身边也会被人拿走，最好的办法就是烧了。
“嗯，也好。”
叶千誉点头应允，舒无厌便起身找到火折子，又去后屋寻来一个木盆，连带着信封将信笺在叶千誉面前全部掉。只等盆里的信笺变成灰烬清理掉，舒无厌才放心下来，这封信不止关乎着她自己，还有叶千誉与叶千晟两人，如果不小心曝光，一定会掀起一番波澜。
不过，她还真是没想到，叶千誉原来真的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舒无厌突然想起叶千澄在这屋里与赵思引说过的话，叶千誉在冠礼前一晚抱着大夫人的画像独自在哭，光凭这件事她其实早就该知道叶千誉是个有事都会藏起来的人。这三兄弟里，大概就叶千晟最藏不住事情，叶千誉不过才提了一嘴，他便写了信连夜差人送来。她还以为叶千誉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曾经也有所怀疑过，但如今真的确定后，舒无厌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都被他看的明明白白。
他对她的信任不会是无缘无故而来，也更不会因为其他的一些事而轻易动摇，但却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哪里不好。
晚膳过后，明净小筑的护院送来一封信，是叶千澄差人送来叶府的。
叶千誉拆开看了半晌，突然抬头问道：“无厌，你说别人生辰，我该送什么好？”
又是生辰？上回二舅爷生辰留下的阴影仍在，舒无厌想了半分钟复又摇头问道：“是谁的生辰？三小姐的么？”
“不是，三日后便是姐夫的生辰，三姐问我近来身体可还好，若是无恙的话便让那天去赵府吃顿饭。”叶千誉将信笺折好放在案台上，他起身在书柜前转了一圈，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书桌的砚台上，突然大喜道：“差点忘了，三姐说过姐夫最爱齐文修的字帖，明日你替我去趟宝烟阁，看看那里有没有。”
“是，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