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兮没有打扰他,收回目光继续往里走。
这暗间虽不大却是叫荆凌霄弄的舒适,屋里仅放一案一椅,一笔一墨,似乎这里才是属于他的世界,安静无纷扰。
突然,眼前的大片红,霎时怔住了沈兮。
那是一个含羞的女子,唇红齿白,头顶凤冠身披红霞,双手攥紧,眼睛微微的斜看坐在身旁的男子。
男子正含情脉脉的凝视着她,抿嘴轻笑。
“我欠她一个许诺。”荆凌霄来到她身旁,视线也跟着落在了这副壁画上。
沈兮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双眼,会莫名觉得感伤,透不过气来,好似画中的人在向她祈求什么。
可是能祈求什么?多半是自己太过劳累罢了。
“终究是我负了她。”
壁画很大,荆凌霄抬手也只能够到她的衣摆,但仍是满脸宠溺的抚摸着。
欠她的,只能这样还她,不知她可否满意?
沈兮忽而像是明白了什么:“怪不得那日二皇子答应的那么干脆,原也是不想娶妻,借我挡婚。”
“既帮了你亦帮了我,何乐而不为。”他沉默了一会,继而开口:“只是……”
“只是什么?”
“李相权同我交情甚好,他个性虽武断,但却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我不喜他出任何岔子。”
“好好的同我说这干嘛?”沈兮噗哧一笑:“与我有何干系?”
荆凌霄温存的看着她,继续道:“朝中上下,不少人都想尽法子要接近他,取性命的,夺权势的,他背负了很多。”
他的话语让沈兮的笑容骤然消散:“二皇子你……”
“你能告诉我……你是为何吗?”他掏出那日她给的画卷:“为何要寻这画上的人?”
沈兮莫名的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破土而出,而又是她异常排斥之事。
“你定要真实的告诉我。”
沈兮觉得此刻的荆凌霄有些不同,带着笃定,带着切盼。
“续缘,无论二皇子相不相信,在一个远到你想象不到的地方,我曾和他有过一段短暂的姻缘,而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他。”
荆凌霄仿若要将她看进骨子里去,才能分辨得出她的那句话是真是假。
沈兮不知道荆凌霄此问话的意义何在,只是坦然的说出自己内心所想。
半晌,荆凌霄温存一笑,继而开口到:“其实初见时,我就知道你要找的是何许人也。”
“二皇子一早就知?”沈兮心急,未发现自己的手早已抓住了他的臂膀:“那他是谁?在何处?过的可安好?”
“此人就是我刚刚所提及的南陵神将李相权。”
他的字字句句如同滚落的大石般砸碎了沈兮的心,本想在他说出名字后飞奔的双脚,也在这时被牢牢牵绊着。
她竟半刻说不出来话。
荆凌霄以为她的沉默是在怪自己知情不报:“我不是有心隐瞒你的,只是那时未对你有了解,所以……”
沈兮突然抬手,止住了他后续的话:“我并不是在怪二皇子。”
“那为何是这番神情?我原以为你会兴奋至极。”
“我只是没有想过他居然会是堂堂神将大人,所以让我有些……有些不知所措……”沈兮摸着额头,表示焦虑。
“他的确不凡,自古想嫁于他的女子数不胜数,却无人能入他的眼,你若是要择取这道,必定艰难。”
沈兮仓皇失措:“二皇子,我有些不适,想要先行回去了。”
“欸,徐蔷薇,徐蔷薇!”任荆凌霄如何呼唤,也止不住她跑开的脚步。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南陵神将?
自从沈兮那日从宫中回来,已三日有余。
这三日,她将自己锁在里屋不言不语,就连翠儿也不敢上前惊扰,只将每餐要食的饭搁在门外。
若她想吃了,便会出来取。
但绝大部分,饭菜未消。
如此折腾下来,沈兮整个人憔悴了许多。
徐清颖见此都不知该如何安慰:不过是入了一宫,怎能把人弄成这样。
张氏倒是没有因此闲下来,将很多吃力不讨好的家事丢给沈兮,并将话语裹了蜜。
沈兮却是出奇的怪,不止对她的言行举止不起反抗,有时竟然还会安分的操劳起来,惹得那些不明所以的下人们在背后翻起了舌根:“大小姐莫不是被附身了吧?这入府不过多久,性子都变了三回了。”
“也真是苦了翠儿,伺候这样一个主子。”丫鬟B在一旁搭话。
“再怎样人家好歹也是勾搭上了堂堂二皇子,若她真被附身,估计也是被狐狸附了身。”
丫鬟C忙插话:“就是就是,你说先前二皇子同二小姐多登对啊,她这一来,直接让那二皇子撂下非她不娶的话,二小姐那脸面着实抹不开呢。”
“和她娘亲一般,都是爱勾人的玩意儿。”丫鬟A翻了白眼。
“要我看,她定是那日入宫吃了兰妃娘娘的闭门羹,所以才这般。一个庶出罢了,当那深宫大院是那么好进的。”几个婢女掩面轻笑着,张罗着离开,可刚出假山两步,就看见了沈兮那张脸,吓得急忙低头行礼问候。
“大小姐。”
见沈兮没有应允,丫鬟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面面相窥着,互相怪着对方挑起这等话题。
其实沈兮也不是故意躲着听的,只是她要出府,就必须往这走,她几次探头张望以示提醒,无奈她们聊得太火热,并没有发现她。
“你们若是闲就去帮帮翠儿,她正辛勤的清理着院子呢,没像你们这等轻松,有开口讲话的时间。”
“奴婢们知错了,还望大小姐网开一面。”
“回来时,若是院子没有清理好,到时就莫怪我不留情面。”
“奴婢们这就去干活。”几个人悉悉索索的离开了她的视线,沈兮看着她们,着实悲哀的摇了摇头,果然女人成群是最最可怕的。
随即挎着篮子出了府,一路紧赶慢赶的跑进了间破庙,庙里的老人家正坐在干枯的杂草上,拿着绳索哆哆嗦嗦的制着草鞋,年迈的她都有些看不清手上的东西了,但依然是一丝不苟的穿引着。
“奶奶。”沈兮放下篮子,立马给了她大大的拥抱,她身上独特的气味,让沈兮格外安心,有家的感觉。
“哎呦,沈兮回来了?”老人家摸了摸她的头:“你的事儿乞儿都跟我说了,你可要避着些,不要这等随意过来。”
“我有分寸。”沈兮应和着,看着老人家的桌上放着若干粮食和碎银,低声问道:“那位好心人又来送东西了?”
“是啊,他总是定期过来看望一番。”
“所以奶奶才会常说人心为善嘛。”
沈兮虽未曾见过奶奶口中提到的好心人,却对他也是心存感激,自己少能出府,若不是得他隔三差五的过来照顾奶奶,她这心只怕未必能安。
“呵呵。”
“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沈兮翻开篮子取出烧饼,烤鸡,糕点,果子等,更是积极的扯下鸡腿:“奶奶,你尝尝。”
老人家放下草鞋,手往身上抹了抹,才伸手接过她手上的鸡腿:“又烦你挂念了。”
“奶奶,我现在是尚书府的大小姐了,有银子了,我给你换所住处吧,这里终究不能住人。”
“胡说!奶奶这不是住的好好的?!”老人家半开玩笑半生气的说道:“奶奶这样维生已半辈子了,你要是突然给奶奶换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奶奶怕还适应不起来,算了算了。”
老人家连连摆了几次手,婉拒了沈兮的好意。
“但是奶奶……”
“奶奶说一不二,你要是心疼奶奶,就听奶奶的话。”
老人家生起气来倒有些可爱。
“好,我不议了……不过今日怎没见乞儿?”
“他性子贪玩,日日不得见。”老人家小小抱怨两句。
沈兮捡了捡裙摆,坐在老人家身旁,勾着她的手,靠在她的肩头:“乞儿不在也好。”
“怎么了,有心事?”
“恩.....”沈兮揪着她袖口上的毛须:“奶奶,你说人真是奇怪,所谓的信仰追逐一世便也就罢了,怎还能连着两世提着不放呢。”
“两世?什么两世?”
沈兮知道自己的言辞欠妥,于是稍做修改:“奶奶,我找到了我日以继夜想要找到的人,但……他是一个将军。”
“将军又如何?”老人家只敢小吃鸡腿一口,便将剩下的包好,放进自己的衣兜里,想着全留给乞儿。
“在我生活过的那个地方,也喜欢过一个将军,我们曾相约说要厮守一生,他却食言了,他死在家乡的战役下,没有回来。”沈兮说着,神情又再度黯淡下来。
“然后呢?”老人家重新拿起草鞋。
“因为失去过,所以会害怕,这是我好不容易再次拾起的情感,若是……若是……我不能容许失去心爱之人两次,我承受不住。”
“傻孩子,就这事儿?”老人家刮了刮她的鼻尖。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随后嘀咕一句:“我究竟该不该去扰他?”
“既然打算从新开始,就不要这等畏头畏脑的,生命本就无常,就算只是一介草民,也有可能因为采药而失足致死,若每个女子都像你这般岂不是日日以泪洗面。”
“话虽如此.....”
“奶奶问你,若是选择离去,你可甘心?”
她语塞。
老人家见她不语,立马又道:“那就放下吧。”
“奶奶,你做决定这么草率的?”沈兮娇嗔的摇晃着老人家,惹得她发了笑。
“呵呵,孩子,奶奶做决定就是这样子的。”
“但是......”她嘟起了嘴,却但是个不出所以然来。
“你既期望着和他在一起,又期望着他不再历经沙场,但是人生哪有事事如你所愿的?”
沈兮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去。
“这样如何?”
“什么?”像是从干渴的沙漠之中寻到绿洲。
“你同他在一起后,劝他归隐山林?”
“他做不到的。”沈兮又气馁下来。
“八字还未一撇,你就这么了解他?”草鞋即将进入收尾工作,老人家拿起新的稻草:“那你只能如此了。”
“什么?!”
“唯己之强,方能始终。”
老人家的话如同响雷在沈兮的心中轰的一声炸开了,如同觉醒般,让沈兮直直的立起身板。
她为何没有这等参悟?既然改变不了命运,那么唯有强大到可以帮助他,方能与他同舟共济,生死与共。
“果然奶奶是智者!”
“行了,快试试这鞋。”老人家收了尾,把鞋递给她。
“好嘞。”沈兮接过,踢掉了自己脚上的锦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