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凉夜间淋了雨,被冷风吹了这么久,此时眼前昏昏沉沉的几乎要看不清路,顾子青被秦久慈气的不轻,一边扶着他,一边碎碎念道:“殿下,她就是个白眼狼,枉费咱们的一片好心,要我说就不该去!”
韩凉说道:“总是叫人这么不省心。”
顾子青说道:“她怎么没跟过来,不会真的回去了吧?”
韩凉脚步一顿,叹了口气,说道:“回去看看吧。”
秦久慈回到樱兰宫,凝雪在一旁拉着她的胳膊,道:“也许是咱们理解错了,没准韩公子说的是另一个意思……”
可秦久慈压根不听她劝,还要往前走。
凝雪小跑两步跟上去,说道:“殿下,就算韩公子说的没错,咱们也不急于这一时,万一她狗急跳墙……”
秦久慈向来说风就是雨,除了秦冽还没怕过谁,“凝姐姐,咱们有两个人,她就只有一个人,怕什么?”
“殿下,”凝雪紧紧的拉住她,“这件事儿没这么简单,如果真的是她‘装鬼’,两次都没有叫人逮出来,没准她后面还有人……殿下,去不得,咱们明日再来也不迟。”
秦久慈脑袋一根筋,没凝雪想的那么多,说道:“等到明日她早就将证据毁了。”
说完,不在听凝雪的劝阻,径自推了门进去。
凝雪无可奈何,只得举着伞跟在她后面。
主寝里早熄了灯,看样子是歇下了,只有走廊尽头亮着一豆烛火,在黑寂的夜尤为明显,凝雪道:“咱们多虑了,文常在应是早就歇下了,殿下,咱们快些回去吧。”
秦久慈没说话,而是朝着尽头处走去,走的近了才发现那边只是一个破旧的柴房,应该是用来放杂物的,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破了半边的木门挂在框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了似的。
秦久慈推开那扇苟延残喘的木门,地上散落了一堆棋子,火堆噼啪作响,里面似乎是放着一个棋盘,女人蹲在火堆旁边,一侧还放着还未烧掉的已经染了血的白袍。文绮听到声响扭过头来,露出一张苍白而诡异的脸,轻声说道:“呀,被你们发现了。”
秦久慈说道:“果然是你。”
她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感觉,胸口闷闷的不舒服极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却不料她会在背后捅你刀子,秦久慈自嘲的笑笑,看样子荣贵妃对她还算是好的,起码明着跟她过不去,好让她有所防备,可文绮不一样,秦久慈与她认识的时日虽短,但从她身上那种淡泊的气质吸引着秦久慈想去和她亲近,可就在推开门的那一刻,先前的好感荡然无存,秦久慈冷声问道:“为什么?”
“真的是你!”凝雪惊讶道,
文绮仍是蹲着,丝毫没有慌张的模样,她手里拿着一支扒炭用的长叉在火里不停的翻缴,棋盘不易燃,堆起的火形成一片方形,四周燃着,中间却是熄着的,文绮反问她:“为什么要回来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好么……?”
秦久慈冷哼一声,道:“若是不回来,还要继续任由你这么装神弄鬼,为非作歹下去么?”
文绮说道:“发现了也好,嫔妾也就不用这么累了……殿下,是嫔妾对不起你。”
文绮从踏入宫门的这一刻,这条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在这深宫之中唯唯诺诺的生活将近七年之久,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关心她,惦记她,把她平等的,当做朋友一样来看待。文绮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说道:“殿下,您有什么要问的,嫔妾都告诉您。”
秦久慈不解:“为什么要这么做?”先前的一切也不像是装的,卧房朴素,就一个下人,甚至连多余的凳子都没有,她说话时通常的微垂着头的,无一不透出谦卑的模样。
文绮说道:“嫔妾糊涂。”
“难得是为了让父皇注意你?”秦久慈不相信。
文绮沉默了一会儿,答非所问的说道:“嫔妾身不由己。”
“为什么要是我?”说不伤心是假的,秦久慈问道,“难道荣贵妃是我害死的,你就能得宠了吗?!”
文绮也不怕刺眼,眼睛一直盯着火堆,说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好……”
“为了我好?”秦久慈被她气笑了,“你把荣贵妃的尸体放到哪去了?”
文绮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走到一个柴火垛旁弯腰拿起一个腌菜用的瓷坛,说道:“在这里。”早就被她烧成灰了。
她抱着坛子坐到地上,捡起地上的一个棋子扔进火堆,说道:“荣莺罪有应得,她这种人,嫔妾要让她死后都不得超生!”
火将棋子吞没,不时的传来噼啪的声响,文绮继续道:“她们荣家位极人臣,享受无上的尊宠,便开始目无法纪,我的父亲,母亲,弟弟,至亲之人都惨死于荣启林的刀下,我不过才杀了她一个女儿罢了……怎么能弥补的了我文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的性命呢?”
文绮转过头来看着她,眼框含着泪水,激动说道:“我父亲一生清廉,忠君奉国,何以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凝雪比秦久慈虚长几岁,自然听说过这件事,震惊道:“你是……文丞相的女儿?”
文绮笑了笑,说:“什么文丞相,不过是个罪人罢了!”
十三年前,秦久慈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年轻的皇帝刚刚登基不久,朝中不服者有之,不屑者有之,不肯听皇命者亦有之。边塞匈奴横行,民不聊生,江北水患,淹死成千民众,可谓是内忧外患,处处都有事端。
文莫城生于建元年间,十七岁参军,跟着秦昭帝打天下,四处征战,外击匈奴,内退权臣,把秦昭帝稳稳的送上皇位,之后天下平定,秦昭帝封他为丞相,主管军事,而荣启林彼时只是文莫城的下属,凭着如簧的巧舌坐上了个工部尚书的位子,文莫城兴科举,改新政,与秦昭帝一起开创盛世,史称‘建元之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文莫城为人正直,最看不过贪污受贿之事,但凡让他逮住的贪官污吏,或是处斩或是流放,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因此在朝中颇得人心,可另一方面,也有许多官员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而荣启林,也是其中一个。
荣启林被文莫城提拔上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阳奉阴违的功夫练得可是炉火纯青,在文莫城面前装作清廉正值,可转眼就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受贿收银,他年轻时跟着文莫城四处南征北战,在战场上为文莫城挡过一箭,文莫城对他颇为信任,好多事情都假手于他,凭着文莫城的名气和收来的钱财来建立自己的关系网。
收了钱而又不办事,久而久之便引来了许多未达到过自己目的人的不满,奈何他上头有个文莫城,众人皆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直至当时的光禄寺卿大夫被文莫城查出竟在京都私开赌场之后,光禄寺卿大夫怕自己受刑,临抄家前将文莫城拖下水,声称是受他指使,因分赃不均文莫城而将他置于死地。
事情传到秦昭帝的耳朵里,他自然是不信,可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秦昭帝为堵悠悠之口,拍顺天府府丞高景之去查,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竟查出许多文莫城贪赃枉法的事来。
这些事自然不是文莫城做的,而是荣启林多年来以他的名义犯下的罪过,本就有官员对文莫城不满,此时更是抓住了机会,添油加醋的弹劾文莫城,说他私相授受,枉害人命。
文莫城平时喜吃京都梅三娘的酒,常常叫人去买,于是便传出了‘文莫城与梅三娘有染’等谣言,梅三娘丈夫去的早,受不了人们议论,自杀了,于是又传出‘梅三娘拿到了文莫城的黑账本,被灭口’之类的话。
征战之时,文莫城腿曾受过伤,因为没有及时医治,之后的右脚便有些跛,可他心气高,不愿叫人说他是个跛子,于是忍着疼整日训练那条右腿,锻炼了一年之后颇有成效,走路也与正常人无异,可偏偏就有人传,说他是砍了别人的右腿换做自己的,这才能够恢复如初。
这种事情不胜枚举,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一传十,十传百,就算刚开始是件好事也会传的渐渐的变了味,街头巷尾真真假假的那么一说,便就都成了真。
荣启林趁着这个机会,带领几个心腹一边不停的弹劾文莫城,一边又在京都制造命案,故意留下把柄让人去追查到文莫城的头上,一时间,庙堂江湖,纷纷都知道有一个‘十恶不赦’‘无恶不作的’大贪官,叫做文莫城。
彼时的文绮刚刚十岁,但多少也懂些人情世故,她知道她的爹爹不是那种人,可除了文家的人,竟没有一个人是相信他的。
后来,文绮才学到,什么叫做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