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莫城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将近二十年,即使现在是太平盛世,也保留着许多在军中的习惯,做事严谨,但凡文锦犯了错误,就搬出一套‘军法’来处置。
十六岁的文绮躲在柱子后面,不时的偷看一眼顶着一身寒露在咬牙扎马步的弟弟。文莫城拿着戒尺敲了敲他的腿和胳膊,指点了几句文锦之后,叮嘱他扎够一个时辰的马步,自己便上朝去了。
父亲前脚刚出丞相府,后脚文绮就偷偷摸摸的跑过去,左右看了看没有别的下人,这才把怀里的馒头和鸡腿拿出来,说:“快,趁热吃,阿娘亲手蒸的馒头,可软了!”
十二三岁的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文锦饿了一夜没吃饭,此时也顾不得烫,抓起馒头就咬了一大口,文绮忘了带水,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说道:“你吃慢些,小心别噎着……”
文锦一口馒头一口肉的吃的正欢,说:“还是姐姐对我好!”
文绮皱着眉,问道:“你这会又怎么惹爹爹生气了?阿娘不是说最近是非多,叫你不要惹事吗。”
文锦几口吃掉一个大鸡腿,唆了唆带着油的手指头,说道:“荣府上那小子太过分了!他说爹爹是个吃人的妖怪!我一个没忍住,就把他揍了一顿,哪知道他这么怂,比我打好几岁还打不过我!竟然还有脸告状!”
文绮想起最近京都的种种流言,心里也沉的很,说:“怎的又传出爹爹是妖怪了……哎,不管怎么样,总之阿锦你最近安生些,别出府了,等这阵子过了之后再说。”
文锦虽然不服气,但也是个知礼数的,闷闷的应了下来,答应了文绮不在出去和人打架。
让文绮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她给弟弟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文锦受了一夜的罚,身上又酸又痛,扎完马步之后直接就回屋睡去了,文绮怕他累着,就由着他谁,没去叫他吃午膳,可眼见的到了用晚膳的时刻也不见他从房里出来,文莫城平日最看不惯懒散之人,更别说还是自家儿子,当即把碗筷一撩,自己亲自去叫文锦了,文绮和文夫人跟在后面暗自叫苦,眼见着惩罚刚过,又得受罚了。
可是推开他房门一看,被褥整整齐齐的,哪有半点人影?
“这臭小子!”文莫城面色铁,锤了一下桌子,木桌被他砸的直晃,连带着文绮的心也跟着晃,明明叮嘱过弟弟的,他不是那种不听话的孩子,怎么自己偷偷跑出去不说,这么晚了也不回来?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文莫城当即就拍家丁出去找,原以为一个时辰就办到的事情,愣是让他们找了一个晚上都不见人影,文莫城急的要命,把永安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见这孩子跑哪去了,偌大个活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失踪了。
文绮也急的不得了,奈何她一个闺阁女儿,又帮不上什么忙,这天刚安慰完文夫人,出来路过那日文锦被罚的小院子,猛然想起来荣正端这个人,当时文锦与他出了嫌隙,该不会又去找他了去了吧?若是藏在别的官员家里,自然是找不到的。
文绮越想越有这个可能,当天就去了荣府找荣正端,却被下人告知少爷并不在府内,文绮下午又去,正撞上要出门的荣莺,彼时荣莺还是个千金大小姐,穿着彩云纹裙,站在台阶上。斜睨着她嘲笑说:“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文小姐啊……你一个女儿家,在这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末了自己小声补了一句:“跟你那弟弟一样,没教养!”
文绮压下心口的那股子气,问道:“你见过阿锦?他去哪里了?”
荣莺理了理鬓发,让一个下人扶着她下了台阶走到她面前,说道:“我哪知道那个野小子去哪儿了,上次打了我弟弟的事儿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怎么着,来赔罪么?”
文绮说:“家弟顽劣,如有得罪之处,我这个当姐姐的给您陪个不是,现下已经三日未曾见过他,实在是担忧……荣二少爷去哪里了?或许他知道家弟的下落。”
荣莺抽了抽嘴角,说道:“文锦打了我二弟,我做什么还要你去找他?行了,快让开,别挡了本小姐的道。”
文绮拦下她,说道:“家弟不懂事,我替她给荣二少爷赔不是,还请小姐发发慈悲,告诉我他在哪里吧。”
荣莺拿绣帕掩住了口鼻,眉眼之间一副不耐烦的神色,说道:“你这人,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丞相家的大小姐就了不起?平白的就挡人去路?”
文绮抿着唇,说道:“事关家弟安危,还请小姐体谅。”
“体谅?”荣莺笑了笑,“好啊,那你好好给我陪个罪,本小姐便告诉二弟去哪儿了。”
“方才我已经说……”
“只是说说就算了?”荣莺斜睨着她,“我二弟可是被打的鼻青脸肿那叫一个惨,你轻飘飘的两句话,便揭过去了么?”
文绮道:“你待如何?”
荣莺挥了挥绣帕,笑道:“本小姐还缺一个轿凳。”
“她踩在我背上的时候,我就想,不过是让她踩一踩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文绮的脸被火烤的红扑扑的,眼睛一直在盯着那团火焰。
秦久慈道:“就为了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用处的消息?”
文绮点点头,反问她:“不然呢?我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么,不过……让她踩也没有白踩,起码让我知道了阿锦他是被谁害死的。”
文绮忍者疼痛,在众人嘲笑声中默默的拐进了巷口,朝花间楼走去。
临近傍晚,正是花间楼看门做生意的时候,老鸨受过文家的恩惠,认出这是丞相家的大小姐,,自然是不敢怠慢,亲自下楼去问道:“呦,文小姐,您金贵着呢,来我们这花间楼做什么?”
文绮问道:“荣家的二少爷可是在里面?”
老鸨瞧了瞧旁边揽客的姑娘们,将她拉到一旁,好心的提醒道:“是在里面没错,不过……小姐,这地方您可不能进去,还是快回吧。”
文绮不肯走,说道:“我弟弟下落不明,唯一知道线索的可能就是他了,您发发好心,就让我进去吧!”
老鸨为难,“不是老身不叫你进,你这清白人家的女子可不能进去,”文绮是京中出了名的端丽知礼数,“若是叫旁人看见了,免不了有人说你们家的闲话,现在文相爷正是风口浪尖上,小少爷的事儿老身多少听说了些,在这节骨眼上,您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文绮都快急哭了,拉过老鸨的手,说道:“您就让我去吧!家里阿娘和爹爹都要急疯了,我却什么也做不成……我就进去问问他,别的什么也不做,还不成么?”
“要不这样吧,”老鸨想了想,说道,“我替您去问问。”
文绮说:“我等不及了,要不我跟着您一起去吧,就在后面不出声,行么?”
老鸨被她这幅模样求得心软,叹了口气说道:“罢了,随我来吧!”
老鸨将文绮从后门领进去,给她换上一身龟公的衣服,说道:“荣正端在牡丹阁,你一会儿紧跟在后面,切莫抬头,小姐可知道了?”
文绮说道:“我晓得了。”
文绮跟着老鸨上了楼,一路上淫声浪语不断,听得文绮是面红耳赤,七拐八拐的好不容易才到牡丹阁,老鸨率先进去,文绮则是端着一壶茶水,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头。
牡丹阁里,荣正端抱着美娇娘,还陪了专门的歌姬配着琴声唱着那些个淫词艳曲,老鸨笑着说:“荣少爷,牡丹伺候的您舒服么?”
荣正端应该是喝多了,面颊驼红,眼神迷离,说:“舒服!舒服极了!”
他拉过身边浓妆艳抹的女子亲了一口,说道:“你们这花间楼,本少爷最喜欢的就是牡丹!”
牡丹娇若无骨的趴在他的怀里,娇嗔道:“就您会哄人,若是您哪次见了百合姐姐,转眼就把奴家抛到脑后面去了。”
荣正端哈哈一笑,摸着她保养得宜的小手,说道:“你们俩一个娇艳,一个清丽,本少爷都喜欢!不说这个了,来,再陪本少爷喝一杯!”说罢,一仰头就将杯中的酒全干了。
老鸨装作无意的问道:“您不是和文相爷家的文少爷相熟吗?怎么不把他带来呀,咱们这儿好姑娘有的是,到时候你们哥俩一起享乐,岂不美哉?”
荣正端听到她提起文锦,‘呸’了一口,说:“呵呵,他哪里有命享这个福啊?你说对不对呀,牡丹~”
老鸨之前和牡丹已打过招呼,此时给她使了一个眼色,牡丹替他斟满一杯酒,问道:“荣少爷莫不是怕他吧?听说上次他还把您给打了呢……”
一说这个,荣正端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那个死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打老子,哼哼,老子给他些苦头瞧瞧,看他还能嚣张到几时!”
牡丹撒娇道:“那您让他吃什么苦头啦,说出来给牡丹听听嘛~”
荣正端喝得不少,此时脑袋浆糊一片,美人在侧,枕边香风这么一吹,他就全秃噜出来了:“哈哈哈,我叫人绑了他扔到后面的荒山里,喂狼去了!”
文绮手中的茶壶‘啪’的一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