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久慈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模样如此渗人的女鬼,背靠在门上捂着快要蹦出来的胸口,直缓不过神,凝雪的哒哒哒的跑过来,边敲门边朝里喊道:“殿下,您在里面吗,殿下!”
秦久慈闭了闭眼睛,深呼一口气,转身将房门打开,凝雪满是焦急的说道:“殿下,您没事儿吧?”
“无事……”秦久慈问,“你怎么跑来了?”
“韩公子说恐怕您有危险……”凝雪说着,转过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那个单薄清俊的身影站在雨地里,跟在后面匆匆赶来的顾子青为他撑着上伞,饶是如此,韩凉的身上已经被雨打湿了大半,头发松垮的用根带子系住,还有几根不听话的青丝贴在脸颊上,狼狈的很。
文绮提着桶热水从柴房里走过来,离着老远就看到门口站着好几个人,她提着桶走过来,问道:“怎么了这是?”话刚问完,就看见地上一道长长的血痕,吓得她手中的木桶‘啪’的一下子掉在地上,木桶咕噜噜的滚下台阶,里面漏出的热水落在地面上升起一阵薄雾,那滩长长的血迹被水冲淡了不少,鲜红的血迹转眼变成淡色的血水,文绮惊道:“公主怎么受伤了?有刺客?!”
秦久慈将目光从韩凉身上移开,对文绮说道:“不必担心,不是我。”
文绮的手还在颤,指着地上的血水道:“那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韩凉在外冻的久了,嘴唇呈现出一种青紫的颜色,秦久慈道:“外面风大,进屋说罢。”
这边韩凉见她无事,松了口气便要走,只听秦久慈又道:“韩公子受累了,进来喝杯热茶再走吧。”
文绮拿过来三块雪白的布巾递给冒着雨赶来的三人,温热的茶水入喉,驱散了不少夜雨的寒意,秦久慈将刚刚的事情与众人说了,除了韩凉以为,剩下三个人皆露出讶异之色,凝雪问道:“是之前宫门人在绯烟宫看到的那个女鬼么?”
“女鬼怎么会跑到嫔妾这里来了……”文绮惭愧道,“都怪嫔妾,连累殿下了。”
顾子青说道:“该不会是从绯烟宫今日守备严,人多阳气一重就不敢出现了?所以跑到旁边的樱兰宫来?”
“我觉得她应该……不是‘鬼’。”秦久慈将她的手夹住时,无意碰到了那是骷髅似的鬼手,触感温热,“我摸到她的手,像是活人。”
“活人?”凝雪惊讶道,“有人装神弄鬼?”
原本在喝茶的文绮手中的瓷杯忽然掉到了地上,所幸只是温茶,只在手上留下一片红,离她最近的秦久慈连忙拉过她被烫的通红的手,说道:“没烫着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凝姐姐,你去打些水来给常在泡一泡。”
虽说是温水,但泼到手上也不是毫无感觉的,文绮被手上的刺痛感拉回思绪,忙收了手,说道:“不必劳烦殿下了……”
她收手的时候手背无意撞到椅背,使她条件反射的回缩了一下,文绮把手伸到嘴边吹了吹,无意间手腕处露出出一道已经凝固了的伤口,周边还带着青紫的淤血,秦久慈皱眉问道:“手上怎么了,撞到什么地方了吗?”
凝雪随着看了一眼,担忧道:“小主,伤口若不及时包扎上药会感染的,奴婢去拿药……”
“不用了,”文绮拒绝道,“不小心磕在灶台上,一会儿嫔妾自己处理便可。”
“这……”凝雪还想再劝,只听韩凉嗓音清洌道:“瞧着伤不像是磕碰所致。”
秦久慈转头看向如玉人般坐在椅上的韩凉,才想起来他多少会些医术,说道:“文常在,伤耽误不得,让韩公子给你看看,免得耽误了时辰,到时在引起破伤风。”
文绮捂着手腕,低垂着眸子,说道:“多谢殿下关心,嫔妾自己处理匾额看,实在不用劳烦各位。”
韩凉站起来,走到门边,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拉开木门,木门年久,中间的闭合处不知从何处冒出一根刺钉,一道闪电劈下来,紫白的光线照出刺钉上带着暗红色的血痕。
韩凉说道:“恐是这铁钉划的吧。”
此话一出,文绮掩在袖子下的手紧紧的抓着椅子,说道:“您多虑了,是嫔妾刚刚在柴房不小心划破的。”
“不是磕碰所致吗?”
“嫔妾记错了。”
韩凉将门关上,坐回椅子上,没再说话。
秦久慈嗅到一丝怪异的气氛,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文绮抬气脸,脸色奇差,勉强的笑了笑,说道:“让殿下见笑了,今夜还请您回宫吧,别让嫔妾这里血气染了您的身子。”
秦久慈说道:“要不你去我宫里歇着吧,今夜出了这种事,你自己在这儿我也不放心……”
“不必了,”文绮道,“改日嫔妾再款待您……”
看她一副虚弱的样子,秦久慈也不好再劝,又嘱咐了她几句之后这才走了。
秦久慈走后,文绮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维持着他们走时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文绮揉了揉自己红肿的脚踝,卸下浑身的伪装,扶着椅子踉跄的站起来,将烛火都熄灭之后,拖着沉重的身子打开房门,朝走廊的尽头走去。
……
雨不知从什么时候由豆大的点化作细丝,扑棱的打在伞顶上。
韩凉看起来虚弱的很,许是淋了雨又披着湿衣裳坐了这么久,透着夜色,脸上倒是显出一种不正常的红,他和顾子青走在后面,秦久慈走了几步,停下来扭头问道:“你……没事儿吧?”
韩凉语气客气而疏离,说道:“无事。”
秦久慈不见他还好,一见到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心中压抑了几日的委屈一股脑的全冲到喉咙,又被她狠狠的压下去,说出的另一番话显得不留情面:“既然身子不好,出来凑什么热闹?”
顾子青剜了她一眼,替自家主子鸣不平:“要不是因为你——!”
“子青,”韩凉打断他,说道,“回去吧。”
顾子青悻悻的收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一阵沉默之后,秦久慈低声说道:“谢谢。”
韩凉没说话,反而是顾子青在一旁道:“可别介,我家主子可担不起您这声‘谢谢’。”
韩凉提高了声音,说道:“子青!不得无礼。”
“此后离文常在远些。”韩凉说道。
秦久慈不解,“为什么?”虽说今日受了不小的惊吓,但她又不是那种因为害怕就会躲得远远的那种人,“她人挺好的,芸姐姐走之后后宫里也就她能跟我说上话了。”
顾子青嗤笑一声,低声说:“傻子!教人卖了也不知道!”
韩凉阻止不及,便听秦久慈说道:“你嘀嘀咕咕的在说些什么?谁是傻子!”
公主殿下的脾气一上来可不是一般人能止住的,她憋了一肚子的火通通的全发作在顾子青身上,“瞎说什么?我若是傻子,那你家主子喜欢过傻子,他又是个什么——”
这话说的确实过了,凝雪看着韩凉蓦然黯淡的脸上,忙扯了扯她的衣袖,秦久慈这才把‘东西’两个字咽回去。
顾子青也气的要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真是好心做了驴肝肺!”
秦久慈孩童心性,向来不喜欢繁琐的宫规,除了必要场合之外一般都不端着公主的架子,此时被顾子青一激,长在深宫十几年,天生那股子凌人的气势全数都释放出来了,“顾子青,别以为你仗着你家主子就能对本宫呼来喝去张牙舞爪的,你不过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奴才罢了,有什么胆子敢跟本宫叫板?”
凝雪目瞪口呆,顾子青也是一副傻住的模样。
话一出口,秦久慈就后悔了。
韩凉原本红晕的脸顷刻褪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是我的不对,”他说道,“教奴无方,还望公主恕罪。”
秦久慈看到他这幅模样,肠子都悔青了:“对对不起……我……”
“善意提醒,”对着她永远是带着三分笑意眼睛此刻如同寒冰,声音清冷如玉石,“公主若是不信,现在便可返回去看看文常在在做什么。”
“不是,我刚刚……”秦久慈还想解释。
韩凉打断她,说道:“韩某提醒到此,信或不信随公主吧。”
“子青,走吧。”
他决绝的转身离去,白衣翩跹,留下一道重叠的影,秦久慈徒劳的张着嘴,所有的解释只能又咽回肚子里去,她泄气的垂下脑袋,把头往凝雪肩膀上一靠,说道:“凝姐姐,我真是……笨啊。”
凝雪的肩头感受到一阵温热的湿意,她拍了拍秦久慈的后背,说道:“韩公子他应该不会怪你的……”这安慰的话说出来,自己都不相信。
秦久慈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来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过去,凝雪拉住她,说道:“殿下,您要上哪去?”
韩凉的眼神如同一把寒剑,将她的心口刺的生疼,秦久慈道:“回樱兰宫,看看她在干什么。”
凝雪道:“殿下,不急于这一时,万一真像韩公子所说的她有问题,咱们也不可贸然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