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谢的了,”秦久慈没多大的反应,人死灯灭,再多的谢言有什么用?“到时找到你弟弟之后再去寻个好人家,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辈子,多好。”
文绮拭了泪,眼见着杯中见底,复又为她斟满一杯清酒,说道:“嫔妾原本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蹉跎着过去了,没曾想遇到皇后娘娘……哎,不说了,都是些旧事,不过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秦久慈盯着透澈的液体出神,叹道:“真是羡慕你,以后便是自由之身了,不像我,一直要在这宫中呆着,不知何年何月才是尽头。”
文绮说道:“殿下您说的这是哪里话,嫔妾还羡慕你呢!”
秦久慈看向她,眼神中满是不解,文绮解释道:“嫔妾在这宫里耗了将近七年的时光才换的如今的自由,您与我不一样,生来便是千般宠爱,皇上给您找个好驸马,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不就脱了宫吗?要说安稳,您可比嫔妾安稳多了,不必为吃穿忧愁,不用为世间的疾苦操劳,荣华富贵的度过一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秦久慈淡淡一笑,仰头喝尽杯中甜酒,说道:“我偏不喜被关在这牢笼里安稳平生,宫中像是困住人一辈子的牢笼,里面的规矩条例哪个不是踩着人的性命建立来的?前朝勾心斗角,后宫尔虞我诈,偌大的皇宫里哪有什么安稳的地方?”就连平日慈眉善目,连只鸟儿都悉心照顾的母亲都能毫不犹豫的害死一条人命,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不知藏了多少污垢。
“就算出了宫,按照他们的意愿,将我嫁入王府,不过是从一个大牢笼换到小牢笼罢了,有什么区别呢?”
文绮说不出话来,不知该如何劝她,只能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烦心事,若是都像你这样的悲观,那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嫔妾所认识的殿下,是一个无忧无虑,不知天高地厚娇宠的公主殿下,可不是面前这个愁眉苦脸的人。皇后的事情嫔妾也只能说一句‘节哀顺变’,生死有命,或许这对于皇后娘娘来说是一种解脱也说不定。”
秦久慈想起临别时柳皇后露出的那抹释然的笑,轻叹一声,说道:“谁又能来解脱我呢……”
更深夜静,整个皇城陷入安眠之中,甬道之中每隔几步便会燃着一盏长明灯,昏黄的烛光透过纱布在地上投下一道朦胧的光影,秦久慈摇摇晃晃的从樱兰宫出来,觉得自己脚下踩得不不是路而是棉花,才上去软绵绵的直站不出脚。
凝雪在一旁架着她,说道:“殿下,您就坐轿撵吧。”若是让她这么一直‘飘’回去,等回到瑶光殿还不得天亮了么?秦久慈一摆手,大着舌头道:“本,本公主还能走,坐甚得轿撵,跟跟个五六十岁的老妪似的……!这两步路还是能走回去的!”
原本她就是个倔脾气,一喝醉更是不听人劝了,甩开凝雪的胳膊非要自己走。两人走到甬道拐角处,却看到游廊边站着一个人。一袭白衣单薄,影子被月光拉的斜长,凝雪不知怎的忽然冒出那句‘遗世而独立’来,韩凉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她这幅醉醺醺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问道:“没事吧?”
凝雪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随着秦久慈出门的时候怕她有什么事儿,特意托了宫人去景兰宫报信,没想到韩凉竟跟了过来一直等到了现在,她回道:“殿下今晚与文常在吃多了酒,醉了也不肯乘御撵回去……”
韩凉从她手里接过这个小醉鬼,秦久慈脑子混混沌沌的不大清楚,一见到是韩凉心中的防备都卸了个干净,软绵绵的扑到他怀里,笑嘻嘻的说:“韩凉,你怎么来啦?你是来接我的么?”
韩凉无奈的笑道:“是我,咱们回去吧。”
秦久慈发赖,整个人扑在他怀里不肯出来,撒娇道:“韩凉,你真好……我没力气,你背我走。”
凝雪:是谁刚刚不肯乘轿撵非要自己走回去的……
见她浑身软绵没力气的模样,韩凉索性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说道:“走吧。”
韩凉虽然看起来是个柔弱秀才的模样,力气却是不小,抱着个人走路的脚程也不慢,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瑶光殿。
秦久慈还是赖着不肯从他身上下来,环着韩凉的脖子闹着让他把自己送进去,韩凉无法,顶着凝雪尴尬的脸送她进了内殿。
这还是韩凉头一次进女儿家的闺阁,秦昭帝是实打实的宠她,殿内陈设无一不是精心设计打量过的,韩凉将她放在床榻上,嘱咐身后的凝雪道:“一会儿让人熬些醒酒汤给她喝下再睡,不然第二日醒了会头痛的。”
凝雪应了,转身去叫人煮醒酒汤。
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秦久慈浅浅的呼吸声充斥在韩凉的耳边,韩凉将她身子放平盖好被子,说道:“一会儿喝了醒酒汤洗漱完了之后再睡,知道了么?”
“唔……”秦久慈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
韩凉心道还是多嘱咐凝雪两句算了,她现在这幅样子怕是听不进去什么,想及此,他说道:“小鹊儿,我先走了,你先撑住别睡,一会儿凝雪便来了。”
秦久慈别的听不进去,‘走’这个字确是听的真切,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反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袖子,韩凉挣了一下没能挣脱,说道:“小鹊儿,听话,放开。”
秦久慈嘤咛一声,手里还是攥的紧紧的不肯放开。
韩凉无法,只得坐在床边守着她等到凝雪回来。秦久慈压根就没听进去韩凉的话,头沾着枕头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就睡着了。
不过多久凝雪便端着醒酒汤来了,她原本还以为韩凉早走了,推门进来没想到韩凉还在。她看了一眼秦久慈死死抓住他袖口的手,心里了然,放下托盘说道:“韩公子,辛苦您了,殿下就让奴婢来照料吧。”
韩凉道了声‘好’,起身便要离开。
不料秦久慈睡着了仍是不肯松手,韩凉只得哄道:“小鹊儿,放手了。”
秦久慈闭着眼睛,嘴里含糊不清道:“不许走……韩凉,别走。”
……
秦久慈半夜口干的很,硬生生的从梦里渴醒了,准备下床找水喝。
刚一侧身,便察觉到不对,夜里静的很,房间内除了她竟还有另外一人的呼吸声,秦久慈翻身坐起来,闭目养神的韩凉在下一刻跟着睁开眼睛,问道:“怎么了?”
半夜三更在自己的闺房里乍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秦久慈吓了一跳,不过随即认出这是韩凉,“你怎么会在这儿?”
韩凉摸着黑点燃一盏夜灯,说道:“我倒是想回去。”
秦久慈睡了一觉酒早就醒了,对于自己晚上做的事情模模糊糊的有个大概印象,她尴尬的摸摸鼻子,说道:“不好意思,是我的错……”
韩凉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问她:“怎么醒了?做噩梦了么?”
秦久慈道:“没有,就是口渴,想下来喝水。”
韩凉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杯茶水递给她,说道:“以后少喝点,喝得太醉第二天是要受罪的。”
说起这个,秦久慈问他:“韩凉,你喝醉过么?”
韩凉说道:“没有。”
秦久慈说道:“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喝醉呢……原来醉了竟是这种感觉。”
韩凉看着她在暖黄烛火下艳丽的眉眼,心里不由得一暖,说道:“行了,现在刚到寅时,时辰还早,接着睡会儿吧。”
秦久慈这么折腾了一阵子反而是没了睡意,直接无视了他这句话,问道:“真的没有么,那你酒量很好咯?”
韩凉哭笑不得,说道:“母亲说酒色误国,从小便不让我多碰,说实话我也不知自己酒量几何,反正比你好就是了。”
秦久慈白了他一眼,说道:“什么叫‘反正比我好’,你知道我今晚喝了多少么?”
韩凉不以为然:“总不会多过一壶去。”
秦久慈抽了抽嘴角,还真叫他说对了。
话虽如此,可气势却不能丢,秦久慈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说大话,我就不信你这种平时不沾酒的能喝多少?”
两人离得极近,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两人的气息缠绕在一起,韩凉的呼吸声渐重,偏偏秦久慈还不自知,揪着他的衣襟。
韩凉气息有些不稳,说道:“阿慈,放开。”
秦久慈道:“不放,就知道你是骗我的。”
清冽与温软相互交杂在一起,在空气之中形成一股子甜腻的气味,直教人心中发痒。两人僵持片刻,秦久慈也意识到不对劲,摸了摸韩凉发烫的脸颊,担忧道:“韩凉,你怎么了?身上怎的这么烫,是不是受了风寒……都怪我,叫你在我这守了大半夜,要不我给你安排偏殿你先住下吧,我去吩咐小厨房煮些姜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