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十二年夏,皇后崩。
谥号孝正,葬于泰陵。
孝正皇后生前贤名远扬,送葬之时钟鸣不止,天下缟素。
秦久慈跪在斜侧,目光空洞的看着墓碑上一字一画刻上的碑文久久不动。前方的秦洌秦澈上香叩拜之后过来扶她,却被秦久慈拂开了。
秦洌瞧着她这幅模样,心中悲痛难掩,说道:“慈儿,别跪着了,地上凉你身子受不住。”
秦久慈目光沉沉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兄长,你们先走吧,我在这儿多陪会儿母后。”
秦澈与秦洌对视一眼,秦澈挥手遣散了宫人,轻声说道:“凝雪就在陵园外面,你别呆太久,知道了么?”
秦久慈点头,没再说话。
两人出去后秦洌有些不赞成秦澈的说法,道:“你将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做什么,若是再出了意外……”
秦澈拍拍他的肩,说道:“大哥,慈儿不比我们,她年龄小,从小又被母后护着长大的,肯定受不住这种突然离世的打击。让她痛快哭一场也是好的,何况……”秦澈不着痕迹的朝旁边看了一眼,清俊的男人打着伞站在陵园边上,遥遥的朝里望着。
“何况什么?”秦洌说着就要顺着秦澈的视线方向看过去。
秦澈迅速把头一扭,挡住他的视线,说道:“何况她现在需要的人又不是我们。”
“不是我们?”秦洌一头雾水的被秦澈架着胳膊向前走,秦澈说道,“父皇那边还有许多事等着处理,走吧。”
……
乌云压的极低,偌大的皇陵之中只余一点白色,韩凉缓步走到她身后给她撑上伞,披上一件外袍。雨势渐大,秦久慈回过头来看他一眼,面上犹带泪痕眉眼之间极尽哀伤,韩凉单膝跪下与她齐平,轻柔的拭去她眼泪,哄道:“不哭了。”
韩凉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反倒把秦久慈的泪全哄出来了,瞬间她就像是决堤似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个不停,韩凉有些手足无措的擦拭着她的眼睛,擦掉又流下来,流下来又擦掉,循环了一阵,韩凉将她拥入怀中,“阿慈,不哭了。”
“她最怕冷了,”秦久慈忽然说道,“春秋时节就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的不少,更别说数九寒冬的时候……明这么大的人偏偏小孩子气的不行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一个团子才好,现在她自己躺在这冰冷冷的棺材里,若是再没人陪着她,她肯定会不高兴了……别看她常日里对人和和气气没一点皇后架子,要是真生气起来吓人的很……”
“她爱吃酸梅,父皇便派专人去采摘梅子送进宫来,有一年送梅的车子撞死了一个流浪汉,宫外便有传言说耽误什么也不能耽误了皇后娘娘吃梅子,若是挡了道可是要被拉去砍头车裂的,”秦久慈轻声道,“后来我便再也没看见她吃过酸梅。”
她闭了眼睛,鼻尖围绕着一股清冽的淡香,她苦笑一声,说道:“我十岁那年皮的很,将她养了几年的花尽数糟蹋了,她什么也没说,反而还劝父皇不要责怪我,有时候她气急了会拿着戒尺打我几下,我还没疼哭呢她倒是先哭了。”
“她辅佐夫君登上至尊,抚养儿女长大成人,谁间了她不夸一声好?韩凉,你说为什么这世间总是好人不长命呢?文丞相是,母后也是。为什么荣启林那种贪赃枉法,视人命如草芥之人能够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呢?”
韩凉说道:“善恶终有报,像周大通不就你亲自处置了么?咱们救回了金越,不是成全了一对有情人么?阿慈,你还有父皇,有兄长,有国家,成千上百只眼睛在看着你,你不能倒下来。”
他顿了顿,又道:“阿慈,咱们离开京都吧,我带你去神仙谷解身上的蛊虫,等到解了毒,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江南水乡也好,大漠孤烟也罢,我都陪着你可好?”
秦久慈在他怀中定定的没有说话,韩凉还以为她是睡过去了,低头一看那两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哪有半分睡意?沉默了半晌,秦久慈说道:“韩凉,我不能走。”
“你说得对,你有你的国家,男儿志在四方,实在不能在国家危急的时刻屈居一隅安稳度过一生。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母亲无故离世我却什么也不能做,那人给她下蛊,给我下蛊,难保不会再给父皇、兄长下蛊,没准还会牵扯上你……”
韩凉道:“阿慈,你——”
“你先听我说,”秦久慈指尖点在他的唇上打断他将要出口的话,“等到明年春天你一年之期你便可会靖国去,我不会阻拦你。母后仙逝,我与兄长丁忧三年,与安泰王府的婚事肯定会向后推迟。”
最后,她说:“韩凉,我等你三年。三年之后,你来娶我,可好?”
韩凉目光陈杂的看着那张挂着泪珠却满是倔强的小脸,反问道:“你可想好了?我无内无朝臣,外无权势,就算回到靖国也是被他们父子三人联合压制,即便是如此你也愿意么?”
秦久慈语气坚定道:“韩凉,此生只你一人,我绝不后悔。”
……
“安葬好了?”秦昭帝几夜没睡过安稳觉,此时看起来憔悴的很,见到秦洌秦澈两兄弟进来,放下了手中的折子问道。
秦洌秦澈朝他行过礼后回答道:“安葬好了。”
秦昭帝揉揉眉心,说道:“兵部那边的事儿太子这两日仔细盯着点,荣启林那个老狐狸想趁此机会在宫中在塞两个人,看他的意思是想把兵部尚书的女儿送进来……裕王你也别闲着,抽空到大理寺去查一查往年的卷宗,文家灭门那件事是朕心里的坎,昨夜还梦见他管朕讨公道……对了,温恪怎么样?”
秦洌答道:“还在皇陵不肯回来,儿臣派了人去守着,还请父皇安心。”
秦昭帝点点头,说道:“你们两人平日里无事便好好去劝劝她,这孩子太重情义,陷在里面不肯出来,若是婉穆在天有灵也是不愿看见她这幅模样的。你们两个做兄长的多操着心点,父皇年老,管不动了……”
秦澈道:“父皇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您正值壮年,龙体康健,何来年老这一说?”
秦昭帝将朱笔重新拿起来,说道:“数你会说话,多像太子学学,沉稳着点。眼见着就要及冠了还整日没个正形,你最近还和那个戏子走的近么?”
秦澈拍到马蹄子上,硬着头皮说道:“回父皇,紫玉现在已经不唱戏,脱去乐籍了。”
秦昭帝没精力再去训他一顿,叹了口气,说道:“行了行了,没一个叫朕省心了,都下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闲着了。”
……
秦久慈铁了心要在这呆着,韩凉劝说无果,只得一个手刀将她劈云过去,把她横抱起来放到马车里赶回了宫。
秦久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瑶光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是凝雪搬出来韩公子的名字才堪堪让她停下来。冷静下来的秦久慈在瑶光殿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要去樱兰宫,非要去见见文绮不可。凝雪拦不住,只得跟着她去了。
临走前怕出什么事儿,还托了个小太监去景兰宫搬救兵。
文绮还是老样子,坐在树下自饮自酌自对弈,看到秦久慈来了也没有丝毫的惊讶,而是招她做过来,给她斟了一盅清酒,秦久慈小酌一口,不像其他酒那样微苦而是入口绵软甘甜,喝起来倒像是绍兴的甜酒。
秦久慈问她这是什么酒,叫什么名字。
文绮说道:“嫔妾自己酿的酒,没什么名字,姑且就称作甜酒吧。”
秦久慈看着她杂乱无章的棋盘,说道:“母后去了,你也自有了,什么时候打算走?”
文绮说道:“昨日绿萍来找嫔妾,说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要送嫔妾回去,当时嫔妾想,我无家可归就算出去了,又能走到哪里去?后来嫔妾才知道,娘娘她早便想好了……”
……
绿萍递给文绮一个小荷包,说道:“里面装着银票,够您无忧无虑的过完下半生。”
“另外,”绿萍又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的小纸,说道,“这是一份地图,您收好了,无双谷地势险要,谷中有高人布下奇门遁甲之术,非地图不能过。”
文绮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绿萍道:“当年家弟被皇后娘娘救出,送给了当时正在云游的玄真道长做徒弟,那玄真道长现居无双谷,锦囊内有玉佩做信物,您找到玄真道长之后把玉佩拿给他看,他就知道您是谁了。”
文绮不可置信道:“你是说……我弟弟还好端端活着?!”
绿萍道:“还活着,娘娘答应过您的事儿,决不食言。”
文绮以为那不过是皇后用来质控她的借口,未曾想到她真的从火海之中救回了文锦,文绮双膝跪下叩首,说道:“嫔妾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