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青勒马回身,问道:“殿下,怎么了?”
“没怎么。”韩凉的马在原地焦躁的转了两圈,他回头望了一眼永安的方向,最终还是驾马离去了。
秦澈在牢里关了一夜,他平时身强体壮,可能是心里担心秦久慈的缘故,此时眼底乌青,平时干干净净的下巴冒出星星点点的青胡渣,紫玉将热方巾拧干敷在他的脸上。
温暖与柔软让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紫玉说道:“皇上免了你这两日的早朝,好好在王府歇一歇吧。”
秦澈揉揉脸斜倚在软塌上,问道:“阿慈找到了么?”
紫玉手下一顿,也不瞒他,说道:“找到了。”
秦澈又问道:“韩凉呢?”
“韩凉跑了,”紫玉将他的靴袜尽数脱下来,“回靖国去了。”
如他所料,秦澈微阖着眼睛,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上轻轻转了转,说道:“倒是没想到她还能回来。怪不得父皇将我放回来让我好好歇息。”
紫玉从桌上把早已准备好的安神汤端过来,递到他嘴边说道:“一夜没吃东西,喝点汤暖暖胃。”
秦澈胳膊搭在眼睛上摇摇头,说道:“不想喝……苦砸砸的。”
紫玉说道:“你前些日子得了头风昨夜又受了凉。不喝些汤药定会头疼的。”
秦澈‘啧’了一声,不大情愿的从床上坐起来接过碗,一仰头尽数将安神汤都喝了。紫玉拿出一颗蜜饯递给他,将空碗收走。
秦澈胃里一暖,喃喃道:“也不知阿慈现在如何了……”
紫玉将碗放在托盘上,说道:“皇上向来宠温恪殿下,想来不会太过责罚的。你现在还是多顾着自己些吧,到时候晚上疼的睡不着觉可别半夜将我叫醒。”
秦澈摇了摇头,说道:“在别人看来父皇是疼爱温恪没错,不过他除了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个帝王,他视黎民百姓为命,不可能因为一份‘疼爱’而轻易绕过他的。”秦澈越想越觉得不对,腾地一下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紫玉不过是将托盘拿出去递给下人的功夫,再转过身来的时候秦澈已经穿好皂靴要出门了。紫玉皱皱眉,声音略微不悦的问道:“你做什么去?”
秦澈将衣襟系好,说道:“进宫去看看阿慈。”
紫玉挡在他前面,说道:“皇上本就在气头上,你去了不就只会添乱么?”
“那也比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要好,”秦澈说道,“阿慈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先前有母后在,父皇不敢多加责备他。这次不知父皇会如何处置她。”
紫玉仍是拦着他,说道:“你刚刚才回来,这就又要往里撞么?等一会儿我叫人去宫里打听打听再做打算。”
秦澈这才察觉到紫玉的反常,问道:“为何不让我去?”
紫玉侧过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你不该掺和进去,就听我的好好在王府呆着,领你的兵,打你的仗,宫中之事切莫多管。””
秦澈说道:“你且放心,我不过是进宫去打听打听,求个心安。”
“不许去!”紫玉微愠,说道,“她与你何干?”
“紫玉。”秦澈眼神微凛,无比正经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那是我妹妹,她从小便是我和大哥看着长大的,你叫我如何置之度外?”
紫玉说道:“是她执意要将韩凉放走,她犯下的过错你为何要你去顶罪?”
“不是顶罪,是承担。”秦澈说道,“世人皆叹皇家无亲情,你也这么觉得么?阿慈她虽然平时牙尖嘴利,到底是个心善慈软的,她一个女子犯下这等大错,朝廷重臣该如何谴她?天下之人又该如何责她?这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可承受的来的。”
紫玉说道:“秦澈,你还不明白么?你只是个王爷,为何你大哥迟迟不肯表态、为何偏偏是要你一次又一次的顶撞你父皇——!秦澈,不知是着一件事,这么多年来,你是真不知情的么?!”
秦澈仍是不听劝告,说道:“母后仙逝前将她托付给我与大哥,我不能坐视不管。”
紫玉气急了,将拳头重重的往桌上一砸,说道:“好一个‘兄妹情义’,好一个‘坐视不管’,她如今就在掖幽庭的水牢里,你倒是去将她救出来。别让你那好妹妹给那地牢的寒潭水给泡坏了!”
“她在水牢?!”秦澈万万没想到秦昭帝会将她关在冷宫的地牢里,之前料想不过就是会将她关进宗人府、大理寺一类的地方,虽然是戴罪之身,但无论如何,秦久慈好歹是公主总不会在牢里受什么委屈和折磨。
若是秦昭帝亲自将她关入掖幽庭的地牢,那一切可就说不准了。且不说地牢空气污浊蚊虫众多,单单是水里泡上一天就能要了她的半条命。更别提还是一个壮年汉子都经受不住的寒潭,秦久慈若是在里面待久了岂不是连小命都没了么?
秦澈越想越心惊,也顾不得在和紫玉多说急匆匆的就走了。
他火急火燎的离开之后,紫玉在王府内也坐不住,掖幽庭可是内功,他既是皇子又是外臣,当然不可随意进出内宫。他在府内做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召来了影楼之人跟在秦澈的后面一路跟去了皇宫。
……
秦久慈觉得自己浑身疼痛到已经没有知觉了。许是在寒潭里泡了太久的缘故,她现在浑身僵着,就连动一动手指都费力的很。
地牢里阴测测的,耳边不时的传来滴水声,滴答的溅到旁边的崖壁上。那边的水滴下来一下,秦久慈便数一个数,她从百数到千,数到最后意识模糊,睡意和疲惫感排山倒海般的朝她袭来。秦久慈不知自己在此处呆了多久,一夜?亦或是一天?她只是觉得时间真的是太难熬了,之前的她无忧无虑的度日,每每盼望着晚上见到韩凉时她还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恨不得一下子就到晚上。
秦澈赶到的时候,细瘦的手腕被粗而生冷的铁索高高的吊着,她的头发散在水面上宛如一朵绽开的花,秦久慈脖颈以下的位置全部浸在潭水里,面色青白无一丝血色,嘴里还在无意识着说的什么。秦澈走进了才听清楚——她在数数。
毫无条理的、毫无意识的。
秦澈从小捧在心尖子上的妹妹此时竟受的这种罪,他二话不说跃至铁索上,用手中的长剑将铁索砍断后反手将秦久慈从水中拉出来。
匆忙的跟着进来的两个狱卒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求道:“王爷万万不可!皇上若是知道了小的们是要掉脑袋的!”
秦澈神色冰冷,扬了扬手中的长剑,说道:“那你们是现在想掉脑袋么?”
狱卒连忙跪下,说道:“王爷三思,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我等奴才是必死无疑,求王爷给小的一条生路。”
秦澈不耐,一脚将挡在前面的两人踢开,横抱着秦久慈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颠簸和温热让秦久慈稍稍回笼了意识,她迷迷瞪瞪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方俊逸流畅的下颚,秦久慈下意识道:“韩凉……你来了?”
秦澈抿着唇角,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阿慈,睡吧。”
秦久慈像是安心极了,脑袋一沉,捂在秦澈的怀里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紫玉早已在地牢外等候多时,见着秦澈将她带出来后早有准备的送上一颗暖身的药丸给她喂下去。秦澈没有问他为什么跟来了,而是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多谢。”
……
秦昭帝刚午睡起来便得知了这个消息,他闭上眼睛揉了揉酸痛的额头,问道:“他将人带到哪里去了?”
“回陛下,带回裕王府了。”安德海回道。
秦昭帝叹了口气,“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朕省心……太子到了么?”
安德海道:“半个时辰前就到了,此时在偏殿呢。”
秦昭帝道:“在偏殿带着干什么?不是浪费时辰么,去把他叫过来吧。”
安德海道:“怕绕了陛下您休息,所以才在偏殿等的,奴才这就去宣。”
不多时,安德海便带着秦洌来到养心殿。秦洌欲要俯身行礼,让秦昭帝免了。一上来便问道:“兵部的事情如何了?”
秦洌答道:“荣启林在兵部安插的人员并不多,儿臣已经办妥了。”
“嗯,”秦昭帝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还算是有些本事,韩凉可找到了?”
秦洌道:“儿臣办事不利,并未找到韩凉。”
秦昭帝略微回暖的脸色瞬间又僵硬起来,扳着一张脸问道:“难道他能插了翅膀不成?温恪最多就是能给他提供个马匹盘缠,怎么追了这么久还没追到?不是说已经发现行踪了么?”
秦洌道:“回父皇,是发现行踪没错……只不过韩凉狡诈,专挑那些坑洼沼泽之地,大军根本过不去。”
秦昭帝道:“朕不想听借口,只要结果。洌儿,不要怪朕苛责,这天下的百姓他们只会在乎自己是否有水喝有肉吃,根本不在乎朝廷如何,他们只要自己能过上好日子这个结果。”
秦洌微微俯身,说道:“这次,儿臣亲自去找。”
秦昭帝看了看外面薄暮西山之景,说道:“行了,下去吧。”
秦洌行礼道:“儿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