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倾一贯认为,世上有两个地方是最神奇的。
一个是监狱。里面的人,都很有故事。
另一个是精神卫生中心。里面的人,都生活在故事中。
而乔倾身处其中一个神奇的地方,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不知为何,她的记忆总有断层。那些断层的切割面,总是让她郁闷的事情。她下意识不去想那些事情,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活得很好。
她就真的以为自己活得很好。
但现在她……失去了自由。
她那个“我很好”的想法,瞬间破灭。
乔倾站在铁窗内,脑仁一抽一抽得疼。疼得厉害了,她就使劲砸自己的脑袋。外界施加的疼痛太轻微,她就拽着铁窗,把自己的脑袋往门上撞。
一下下,一下下,随着撞击,耳朵发出轰鸣的杂音。乔倾觉得刺激,迷恋上这种感觉,撞得更用劲,混乱中,听到有女人大叫的声音——“病人有自虐倾向,快叫医生来。”
病人?
自虐?
反正和她没关系。
乔倾抓住铁窗的栏杆,手指甲扣进自己掌心中,心中绽放出一朵花。只是这巅峰办的感觉很快消失,取而代之地深深的疲惫感。她努力维持清醒,甚至咬破舌尖,仍是昏迷过去。
半个小时后,祝逸城赶到医院,见到了安静沉睡的乔倾。
医生告诉祝逸城,乔倾现在产生两个人格。第一人格,就是原来的主人格,不仅变得暴虐,而且有严重的自虐倾向。而这种暴虐的情绪会消耗巨大的能量,所以这一人格并不能长久保存。第二人格,即衍生出的新人格,会逐渐取代原来的人格。
祝逸城第一次没听懂。
医生解释的更加清楚——乔倾的主人格,因为无法控制情绪,会逐渐被第二人格取代。但新人格想当于一个新的人,性格喜好,价值观和行事风格,都和原来大相径庭。
现在有两个解决方法。最合理最保守的方法,就是在第二人格尚未稳定下来时,抓紧时间治疗第一人格。促成两个人格形成统一。
当然,也可以直接放弃第一人格,注重培养第二人格。
这两种治疗方案,都有很高的危险性。在人类医学进化历程中,脑内科发展史很短暂。医生也没办法。医生能做的事情,只是把方案告诉家属,让家属做决定。
祝逸城陷入深深的纠结中——
再没人比祝逸城更了解,乔倾的第一人格有多厌恶他!即便怀上他的孩子,还处心积虑离开他。此后更是一别经年,连孩子都舍弃不要。这样的女人,让他无比寒心。
但他爱上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让他无可奈何,恨起来牙痒痒。
如果这样性格的女人人消失了。他面对一个相同的模子,还能再有现在这番心境吗?
而乔倾如果真变成了另一个人,像婴儿一样纯洁得像一只白纸,他是不是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任意改造?
两种方案,都让他蠢蠢欲动。
祝逸城少见的犹豫了。向医生提出想把乔倾带回家的要求。
医生犹豫了半分钟,勉强同意。但一再叮嘱祝逸城,鉴于乔倾情况特殊,一定要病人监督好。
这些事情,乔倾都不知道。
乔倾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在海边别墅。耳边轻轻回旋着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这些节律的声音中,偶尔有海鸟尖锐的鸣叫声。
这种声音,让乔倾心很静。
乔倾撑起自己软绵绵的身体,走到窗边,拉开窗户,闻到了海水潮湿咸涩的味道。海风清凉,又带着阳光的温暖。乔倾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她享受这片刻的舒服。
至于她为何会在这里,谁把她带来的……都不重要。
但再美好的享受,时间长了也会觉得无聊。乔倾闭着眼呆立片刻,觉得有些渴,走出卧室找水喝。
她好像是第一次来这里,但奇怪地是,她很清楚这房间的布置。她知道一楼阳台上有一台饮水机,而且她能轻车熟路地到一楼阳台。
乔倾喝了两杯水,做在阳台的沙发上,靠着抱枕,脚蹬在沙发上,双手抱膝,看着起起伏伏的海浪。
海浪的姿态很单调,浮起碎末,又沉下幽蓝的浪花,一波波地往前推进。同一个位置永远都是相同的景致,但乔倾知道,上一刻的浪花,在下一刻就到了前方的位置。这就是说为的人不可能两次跨入同一条河流。
更有趣的……表面上海浪有前进的方向,但海底有暗流,有暗礁,和表面看到的场景截然不同。
表里不一哦……和人多像!
乔倾看着海浪,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不由得看痴了。回神时,乔倾感觉肚子饿了。
任何思想家,都是人,是人,就会肚子饿。
乔倾起身,去厨房找食物。迎面看到从正门提着菜篮的祝逸城。
祝逸城见到她,表情很微妙。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但又说不出口,嘴角不停抽动,眼睛眨呀眨的,看的乔倾想笑。乔倾率先打了个招呼,“你好啊。”
祝逸城松了一口气,说道:“今天感觉好点了吗?小玉去上学了。下午我们一起去看场电影,正好到她放学的时间,我们再去接她。”
乔倾愣了愣,“我们?”
她和祝逸城离婚,亲眼看着祝逸城再婚,而且新婚妻子陈然又给他生了个孩子,他有妻有子,怎么又和她搅和在一起了?
乔倾先是皱眉,然后为难道:“我和你,不合适吧?”
祝逸城径直走向厨房,挽起袖子洗菜切菜,“为什么不合适?”
乔倾对对手指头,“你是有老婆的人,让你老婆知道你和我走得近,会影响你们夫妻关系的。”
祝逸城说:“又在混思乱想。我不是和你说了吗?那些只是梦而已。并不是事实。你别被自己吓坏了。”
乔倾愣了愣。
梦?
什么梦,如此清晰,一做就是六七年?
乔倾盯着祝逸城,“你在骗我。”
祝逸城把菜装在盘子里,开火的时候趁机对乔倾说:“我不是告诉你,你生了一场大病,以前很多事情都忘了吗?我是你丈夫,没必要骗你。你难道不相信我?”
乔倾噎住了。
她是有记忆断层,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但她再次和祝逸城成为夫妻这么大的事情,她不可能记不清。
但祝逸城的能言善辩,是乔倾心头一根刺。每当她想念他,想靠近他的时候,就会因为他说的话难过不已——是不是混不下去了,耍花招靠近他……
她那时,虽然穷的走到末路,但还真没必要为了钱造谣自己的感情。她那次去见他,是真鼓起勇气,向他坦白自己多年误会的。
但他不相信。
不信就不信吧。
反正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那时候的祝逸城,已经成为陈然的丈夫,他还即将成为那个小孩子的父亲。即便解释清楚误会,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他们就是在这样一次次靠近时,错过又错过。
乔倾心头漫上一层悲伤。安静地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哗哗的炒菜声。
二十分钟后,祝逸城喊乔倾吃饭。
乔倾到餐桌边坐定,眼巴巴地看着祝逸城。
祝逸城给她布菜,笑道:“我刚回来的时候堵车,那时候我在想啊,如果我回来的晚了,家中那个嗷嗷待哺的丫头该怎么办?还好,我回来的不算晚。”
乔倾咬着一根芹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口中“嗷嗷待哺的丫头”是指她。她早已不是什么丫头了。丫头她妈还差不多。
不过此时只有他们两人。祝逸城应该说的是她。
乔倾费力咽下芹菜,“逸城,你变得幽默了。”
祝逸城拿筷子的手一顿,惊讶地看着她。
乔倾眨眨眼,笑道:“你怎么了?”
祝逸城说:“你叫我什么?”
“逸城啊?难道不是?”
祝逸城眼眸一闪,“你以前叫我老公的。很少这么称呼我。”
乔倾迷惑了。
是吗……她以前……
乔倾感觉脑子有些疼。紧接着,她看到一个女人,和祝逸城抱在一起,一声声叫他老公。
是呢,是叫老公的。但那个女人又不是她!
乔倾垂下眼眸,深深吸了两口气,“逸城,你和陈然的事情,没必要告诉我。挺无聊的,不是吗?”
“陈然?”祝逸城轻声说道:“乔乔,你口中的陈然,是谁呢?”
乔倾抬眸,对上和祝逸城的眼眸,“那些事情,你都忘了吗?”
祝逸城没说话,一脸茫然。
乔倾因他这表情,也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
“我记得,你和我离婚,抢走了小玉。还和一个叫做陈然的女人结婚。那个女人想做我这一行,你帮她,还给我制造了很多麻烦。说起来,你对这个女人很好呀……我记得好清楚呢,这些都是我臆想出来的?”
“这不可能啊……这么清楚的记忆,这么多细节……”
乔倾说着,捂住脑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逸城扔下筷子,把她拽到怀里,拍着她后背说:“行了,那些都不重要。乔乔,不要想了。跟着我的话来做。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