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倾读书时候喜欢庄子，尤其喜欢庄周梦蝶的故事——庄子做梦变成了一只蝴蝶，翩然于花丛中，庄子醒来后，仍记得这种轻松自在的感觉，大发感慨，到底是他做梦变成蝴蝶，抑或是他本来就是一只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子。
我是谁？
这是哲学上的永恒命题。
乔倾自然也逃脱不了这个问题。她在每个恍惚的时间里，都会问自己——我到底是谁？我记忆中那些亦真亦幻的场景，真的属于我吗？
这个问题她不敢深入思考。她潜意识抗拒知道真相。
而这天，乔倾一大早被小玉叫醒，迷迷糊糊地被小玉扯着胳膊去外面看新建好的城堡，听小玉说起自己的公主梦，乔倾一瞬间有了个荒唐的想法：白雪公主有个恶毒的后妈，后妈千方百计地想要害死白雪公主。
乔倾内心觉得，她是小玉的亲妈。但从她和祝逸城结婚的时间年份上判断，她生不出小玉这么大的孩子。
乔倾迷惑了。脑中穿插着各种画面，让她心烦气躁。
小玉发现乔倾的异常，吓得小脸发白，忍不住后退一步，“妈妈，你怎么了？”
然后扭头大叫，“爸爸……”
乔倾努力让自己忘掉刚才一闪而过的想法，摁着憋涨的胸口，慢慢说道：“我没事。”
“乔乔！”
乔倾肩膀被人从后面扶住，她就势靠在这人身上，摇头道：“我没事。”
祝逸城眸光一闪，横抱起她，大步往房间中走。
小玉迈着小腿跟在后面，也不像平时一样活泼。
乔倾无奈苦笑，“我没事。可能是早上没吃饭，有些头晕。”
祝逸城抱着乔倾到卧室，把她放在床桑，盖好被子，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乔倾突然问：“逸城，我是不是经常生病？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担心我的身体？”
祝逸城举着电话，另一手掖好被角，叮嘱她：“别担心。”
然后起身，讲电话：“玛丽，到我这里来一趟……”
祝逸城一边讲电话，一边往外面走。乔倾靠在软枕上，看着他消失在门边，轻声叹了口气。转头又看到眼巴巴看着她的小玉，对着小玉笑笑，“吓到了？”
小玉摇头，“你好好睡觉。睡醒来就没事了。我给你倒水喝。”
小玉哒哒地跑了。
房间中只剩下她一人。
乔倾仰头压在软枕上，看着天花板上的花纹，觉得这些花纹和她记忆中的不一样。再看周围的环境，她也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但究竟是怎样的！乔倾又说不清楚。她内心有种焦灼感，让她坐立不安。
之后，一个面善的女医生来给她检查身体，什么都没有说，开了两盒非处方药，扭头走了。
祝逸城松了一口气，给她做了份鸡蛋羹，陪着她说了会儿话。小玉也比平常乖巧，在她卧室旁边搭了一张书桌，趴在书桌上写作业。中途休息时，还专门给乔倾唱了首刚学会的儿歌。
乔倾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幸福。但她却觉得悲伤。
她不知道这种悲伤从何而来。
次日，两人一起送小玉上学。
小玉的学校和原来的幼儿园在同一个方向，只是比幼儿园要远些。祝逸城开车，即便远，也不过是多走十分钟。
乔倾和小玉坐在后排座上，乔倾给小玉检查书包中的课本文具，整理小玉的校服。
小玉突然看着外面，“呀”地叫了一声。
乔倾下意识回头，从车窗中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
女人脚踩红色高跟鞋，穿着半身裙，肩膀上裹着大披肩，头上带着西瓜帽，帽子下面露出长长的黑直发。
车子走的很快，这个身影只是一晃而过。乔倾晃了一下神，趴在窗户上看那个女人。
那女人站在路边，对着马路上中的车招手。
小玉问她，“妈妈，怎么了？”
乔倾笑笑：“刚刚看到一个大美女。我很羡慕她那种打扮。”
小玉嘻嘻一笑，“我也觉得她很漂亮。”
乔倾眉头瞬间皱起。
祝逸城突然说：“祝珏，你第一节上数学课，你现在能数到二十吗？”
小玉噘嘴，“我又不是笨蛋。一二三四五……”小玉吧嗒吧嗒数数，刚才的话题就岔开了。
乔倾笑着听小玉数数，脑中却一再闪现那个女人的样子。
陈然！那个抛弃祝逸城的女人！原来，是长那个样子吗？
乔倾从车头中的后视镜看到自己的样子，未施粉黛，头发也是随意拢起来，一副居家老大妈的胭脂，和那样精致的女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如果陈然回来，想要挽回祝逸城，她还能继续留在祝逸城身边吗？
乔倾感到危机感，心头像被蚂蚁啃，被猫爪子挠，真想找个地方大叫几声发泄情绪。
但她不能。
在小玉和祝逸城面前，她必须得掩饰伪装。乔倾感觉，只要她露出丁点软弱，她的幸福就会离她而去。
不过她不能坐以待毙。在这场婚姻保卫战中，她必须让自己处于主动地位。
所以乔倾请私家侦探调查陈然，甚至主动约见陈然。
乔倾提前来到预定的地点，支着脑袋，会议私家侦探给她的信息。
陈然，三流学校毕业，现在做心理学公众号自媒体，有钱有闲貌美如花。至于陈然的感情史，陈然的家庭情况，以及其他，私家侦探反馈的消息是：需要进一步调查。
乔倾没细想为何私家侦探调查不出一个普通人的资料，她只是感慨，祝逸城以前，喜欢陈然那样的灵秀女子吗？
乔倾晃神时，陈然坐在她对面。
乔倾还没说话，陈然说道：“好久没见。没想到你还能和他走到一起。我如果知道你们是真爱，根本不会掺和其中。说来真是惭愧，我竟是你们感情的调节剂。”
乔倾眨眨眼，“什么？”
陈然抽出纸巾，捂着嘴笑道：“听说你身体不好，你出来见我，祝总知道吗？虽然祝总很恨你，还给小玉取那样的名字，可他还是选择和你在一起。乔女士，做人得知足。”
乔倾盯着桌子上的花纹，久久没有回神。在陈然走后很长时间，乔倾嗤笑一声：胡说八道什么？
乔倾懒洋洋地起身，结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
不知不觉走到一栋别墅区。别墅区外面挂着一个门匾：丽景家园。
丽景家园……
乔倾凝眸看着这四个字，眨了眨眼，脑中所有画面翻涌而出，在某一个点上相互碰撞，炸裂一道白光……
乔倾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乔倾耳边响起金属冰冷的碰撞声……
她在哪儿？
乔倾努力睁开眼睛，意识却很沉重，身上压着沉沉的黑雾，她想伸手推开这层阴霾，手都抬不起来。
“手动了……医生……”
乔倾终于睁开眼，看到一个往外跑的身影。
这人是……
祝逸城！
这一瞬间，乔倾眼角滚落泪珠。
她都想起来了。
包括她那个深藏在心底的声音。
她想得到祝逸城，那个伪装成陈然的声音也想得到祝逸城。她们都得了。抑或是，都没得到。
不论真相如何，乔倾只觉得累。
乔倾闭了闭眼，舒出一口气。
紧接着，医生涌进来，给乔倾做检查。
医生做出诊断，乔倾身体恢复很好，只是需要保持情绪稳定。
乔倾听着，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祝逸城几近脱力地叹息，“好。”
在医生走后，祝逸城坐在乔倾床边，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乔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乔倾一时迷惑，一时心酸，她吸吸鼻子，“逸城，你这是对谁说话？”
“你爱的人，到底是谁？”
“那个愚蠢的乔倾，还是伪装成陈然的乔倾？”
“我骗了自己，难道你也被我骗了吗？”
乔倾说完，敏感地发现，他抓住她手的那只手掌，突然加大了力度。
乔倾移开视线，也不管自己的手如何，伤情地说：“你既然恨我，为何还要委屈自己，和有病的我在一起呢？祝逸城，你不累吗？”
“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祝逸城苦笑一声，“乔乔，你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没想过放弃你。你就这样诋毁我吗？你到底有多不相信我？”
乔倾愣了一下，“我……”
祝逸城放开她的手，“说到底，你所谓的爱我，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句话罢了。你连自己都能骗，也确实骗过了我。”
乔倾看着他走出病房，心中空了一块。
她想和他在一起，想的甚至愿意放弃自己。却只落得他这样一句评价。简直就是狼心狗肺。
乔倾越想越气，拽起枕头扔向门边，大叫，“你怎么不去死？”
没想到祝逸城去而复返，枕头正好砸在他头上。他也没躲，挨了这么一下，接住枕头，大步朝乔倾走来。抓住她肩膀，狠狠吻她。
乔倾的呼吸被他抢走，拍打他后背，心中无比委屈，呜呜哭出来。
祝逸城放开她，擦擦嘴角，“乔倾，你敢胡思乱想，我和你没完。”
乔倾随意抹着眼泪，“祝逸城，你就是个大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