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墨白的声音平缓而沉稳,娓娓道来的少年情事,经由他的嘴巴说出来进入我的耳朵里,就引发了不可控制的心跳悸动。
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
大概就是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你,并且是在最美好无邪的少年时候。
徐墨白说那天我笑得胜过满树繁花,同样的,在我的记忆中,也有着关于那满树洁白杏花的片段。
那是我笑过之后,有春风拂过,树上杏花飘落,划过少年嘴角,便引出来那极浅极浅的一抹微笑。
时隔经年,我终于后知后觉的恍然。
原来,那时候,我和他,都在笑。
可是……
我顿住脸上的笑容——可是,又是因为什么,年少情愫,未能两相知?
我分明记得,那是十七岁那年的春天,我因为我的小白哥哥那微微一笑,心脏都要融化。
那之后没多久,我邀请徐墨白来家里烧烤,他拒绝时候的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我不知道徐墨白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样冷冰冰,辗转纠结了一个月,终于是在陆可可的粗暴鼓舞下决定表白。
那时候陆可可说:反正最糟糕的结果不过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对你冷冰冰爱搭不理。可一旦成功,你就抱得小白归了!
可是,我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表白,接踵而至的却是徐家出事的消息。
我将心中疑问道出,徐墨白脸上却带了做错事情过后的小心翼翼:“因为,那天我回去,被我妈叫去了卧室。”
我的太阳穴出现轻微刺痛:“你妈妈,她是不是又和你说了过分的话?”
“我妈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没有回答,只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事情。她对我的询问同样置之不理,只用肯定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不是喜欢她’。我没再多说,告辞准备离开。但是我妈把我拦下,让我死了这条心。她说”
徐墨白略微停顿:“她说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之所以喊我哥哥对我好,不过是因为徐家父母暗中指使,让你套牢徐家的长房长孙,以后背靠大树好乘凉。”
我发笑,无奈又心酸:“她这么说,你就信了?”
“是。”
徐墨白点头,带着三分自嘲:“从小到大,我爸为了不让我骄傲,从没有给过我肯定赞扬。我妈,更不用说。我最亲近的两个人,和我有着最亲近血缘关系的两个人,我从他们那里没有得到过任何认同。所以……我自卑。尤其,我又遇到了那样好的你……那时候我觉得,如果抛开徐家长孙的身份,剩下的那个徐墨白,或许真的就是一文不值。可偏偏、偏偏我妈又说了那样的话。”
“她那么说,你就信了?”我重复刚刚的问话,气得心脏发痛:“你信我是为了你身后的徐家?信我十七岁就有了嫁入豪门、刻意接近你的城府?”
“我最开始是不相信的,可后来,我妈她拿了一段录音出来。那是安乐母亲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向谁询问,内容是:我知道,你教我的我都已经说了,可她说安好还太小,听起来像是不同意的样子。”
我皱眉。
我出生之后没多久就被生母丢在了安家大门口,是安乐的母亲将我从小带大。
无论是在我知道自己和安乐是同父异母这个真相之前还是之后,我一直喊她妈妈。
那是个做了一辈子大学老师,知书达理的女人,说话时候永远都是温声细语。所以,我不相信,她会是那种为了名利不惜抱豪门大腿的势利之徒。
在徐墨白接下来的叙述中,我知道了这段录音的由来。
那是一个星期之前,妈妈邀请徐母到家里喝茶。
两个人坐下闲聊了一会儿,妈妈就佯装无意的提了我喜欢徐墨白的事情,并询问徐母的看法。徐母以我还太小为理由婉拒,话题就此结束。
后来徐母中途去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在门口听到了妈妈给父亲打电话,并从中途开始,录下了徐墨白听到的录音。
一切看似毫无纰漏、顺理成章,但我却发现了最大的疑问:“你怎么能确定,录音里的声音,就是我妈妈的声音?如果我没记错,你和她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是啊。”
徐墨白发笑,仍旧带着自嘲:“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这一点的,而且,偷录的录音,也不会那么清晰。”
“所以……”我完全不能相信:“你妈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时候她应该已经知道徐家就要大难临头,所以要赶在那之前,将我唯一可以寄予美好回忆的事情也毁掉。”
人性到底可以扭曲到什么程度?
在听到徐墨白这番话之前,我从没有想过。
所以等听了徐墨白这话,我如鲠在喉:“这……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仇恨,是唯一一种可以与爱抗衡的情感。这也是我在很久之后才想明白的事情。”
我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默然无声的伸手去搂徐墨白的肩膀。
徐墨白顺着我的动作依偎进我怀里,如同撒娇的小狗一样在我颈窝里蹭来蹭去:“后来徐家出事,我离开江北,也错过了你。我揣着自己的自卑,质疑你对我的感情,却又怀念你对我的感情。再后来你总算到了我身边,却又因为那样的契机,还做了割腕的事情。所以我矛盾纠结,我想要你对我好,却又质疑你对我好。可偏偏,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每次锦姨骂过我,我都下定决心要好好对你,可每次看到你明明不开心还要做出顺从样子依着我,我就莫名其妙的生气。我怕分开的这五年,你已经将我视作和过去一样无关紧要的人。我怕那段被我质疑的录音到最后一语成谶。”
这世上最心酸的事情是什么?
大概就是你深爱的人也一样深爱着你,并且比你爱得还要卑微。
我拍拍徐墨白的后背,抚上他沐浴过后异常柔顺的头发。
徐墨白又蹭了蹭:“不过好在老天待我终究不薄。如果不是这次你在酒吧意外遇险,我不会把你接到威尼斯,如果你没来威尼斯,锦姨也不会机缘巧合,一言点醒我这个当局者迷的糊涂蛋。”
我微微张嘴:“锦姨?”
“还记不记得在圣马可广场的时候?”
我点头:“记、记得啊。”
“你给我画过了素描就跑去和宋铭喂鸽子了是不是?”
我继续点头:“是、是啊。”
“那时候锦姨拿着你给我画的画像问了我两个问题又和我讲了一件事情,我彻底清醒。”
这一次,我没再点头:“是什么?”
“第一个问题是:如果不是喜欢到极点,谁能画得出这样有神的眼睛?第二个问题是:如果不是爱到了极点,谁会真的逆来顺受?而那件事情”
徐墨白伸手搂住我的腰,紧得我呼吸都有些困难:“你发烧晕过去的时候,我曾经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大约四十分钟。那时候房间里只有锦姨在照顾你,她听到你说梦话。你说,可是我喜欢他,怎么办。”
我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发烧昏迷的时候做过什么梦,但这些已经不重要。
前因后果衔接连贯,所有的爱而不能、情思深种都有了出处解释,我的心在极度酸涩过后竟开始回甜。
终究,深情未被辜负。
而甜蜜之中,我心里的问号也开始初现轮廓——上门求助却被父亲拒之门外以及烟花表演爽约这两段被略过不提,我不知道徐墨白是有心还是无意。
但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我也就没了之前的顾虑。
“那当初你登门,我爸,他为什么会避而不见?还有,两年前明明是你约我去看烟花表演,又为什么爽约?”
问题问出,我的手心就不受控制的沁出了一层薄汗。
徐墨白抚在我腰上的手有短暂停顿,时间极短。
“那时候都说你爸爸认识的朋友多,所以我就想托他引荐引荐。但当时所有人都认准了徐家会就此垮台,没人愿意蹚这趟浑水。你爸爸作为一家之主、两个孩子的父亲,自然是不能不顾及妻女。当时我不理解,但现在我明白了。”
徐墨白从我颈窝抬头,一双眼睛是成年人少见的黑白分明:“如果能确保我的老婆孩子顺遂平安,就算是让我装王八,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那烟花表演呢?”我继续发问,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表情——明明嘴角上翘,可却眉头微蹙。
“那天是意外,我也出了车祸。”
徐墨白语音淡淡,却听得我手心霎时间又腻出了一层汗。
我开始一帧一帧的回忆两年前在度假山庄和徐墨白的再次见面。
那时候包厢里灯光晦暗不明,我又不敢抬头去看,所以直到徐墨白拉着我到了灯火辉煌的大厅,我才看到他异常分明的面部线条和青色的眼圈。
只不过那时候,我哪会将这些和伤后初愈联系在一起?
徐墨白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我说话,便捧着我的脸让我和他对视:“小好,你父亲的事情,已经是过去,你不用在意。更何况,说句大不敬的话,人死万事休,他如今这个样子,再有什么,也都一笔勾销了。我还是那那句话,以后,我们好好的。”
“嗯。”我点头,却仍旧觉得自己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弄明白。
而另一边,徐墨白已经搂着我躺下:“行了,睡吧,明天我回去公司看一下,把加急的事情处理好,后天我们就去西郊疗养院。”
西郊疗养院再次被提及,我咬着嘴唇犹豫了几秒才开口:“墨白,要不,疗养院那边还是等几天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