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卧房里只开着床头的夜灯。
他看着我,语气不疾不徐,却坚定有力不容人质疑:“安好,你有事。”
我不再与徐墨白对视,只继续沉默。
见此,徐墨白竟也没有再追问。
他将我仍旧扣着他裤腰的手拿开,拥着我躺下。
他极缓慢的自上而下抚着我的后背,动作温柔缱绻。
他用属于他自己的怀柔方式,让我开口。
我枕在徐墨白胸口,看不到他的脸,一直梗在喉头的话便开始一点点儿往上涌。
“墨白。”
终于,我开口,并无例外的在与他的对峙中败下阵来。
“嗯。”徐墨白应声,仍旧不疾不徐的抚着我的后背。
我缓缓地做了个吞咽动作,又犹豫了几秒才开口:“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抚在我后背的手顿住,徐墨白开口,声音却听不出异常:“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我咬咬下唇,做了个深呼吸便鼓足勇气从徐墨白怀里抬头,去寻那黑亮瞳孔:“回答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徐墨白垂眼和我对视,眸子里有我似懂非懂、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觉得的呢?是什么时候?”
我去推他已经下移到我腰上的手:“现在是我在问你。”
徐墨白由似笑非笑变成真正的笑,他拂去我鬓角的碎发,继而在我脸颊落下一吻:“很早很早的时候。”
我心中一动,情绪已经有了翻涌的迹象:“很早很早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徐墨白继续发笑,仍旧不做正面回答:“比你能想到的、还要早的时候。”
我微微蹙眉,抬头想嗔他,却意外的捕捉到了那漆黑瞳孔里一闪而过的异样神色。
我微微张嘴,随即便上翘了嘴角:“六少爷,你该不会是在害羞吧?”
徐墨白脸上的笑容顿住,紧接着就将嘴角又勾起来一些:“看来,你是真的没事儿了。”
“你”
我还想开口打趣,却只说了一个字就被徐墨白堵住了嘴。
我因为触手的灼热睫毛微颤,开口犹豫:“你……”
肌肤相触,徐墨白缓缓舒气:“按一个月三十天算,减去之前的三天,还有二十七天。这是最后一次,我由着你撩火。如果再有第二次,你这么撩,那后面有什么,你都给我受着。”
徐墨白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而急促,落进我的耳朵里,竟是变成了起伏有致的语调。
那语调说: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比你能想到的、还要早的时候。
**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和徐墨白一起出门。
他今天还要去赴一个商务洽谈,而我则要和锦姨一起回国。
我们在别墅门口分上不同的车子,徐墨白嘱咐过我注意安全,便扣着我的脖子在我额头落下一吻。
我对徐墨白回以微笑,然后在路过满脸贱像的宋铭身边的时候,在他锃亮的皮鞋上留下清晰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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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飞行过后,徐墨白的私人飞机在江北国际机场缓缓降落。
江北现在是一片朝阳初升的景象,我和徐墨白打电话报过平安,又和锦姨在机场分别,便带着徐卫直接去了西郊疗养院。
西郊疗养院坐落在江北西郊仙女湖旁边,是江北十分著名的疗养院。
虽然西郊疗养院叫做疗养院,但是进门之后入目的却全都是一栋栋独立别墅。
如果不是穿行在各个别墅中间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很容易就让人忘了这片别墅区的真正用途。
两年前父亲跟安乐出了车祸,徐墨白在我搬进他的别墅之后,就将父亲和安乐接到了西郊疗养院。
我到了西郊疗养院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至中天,热烈的阳光从头顶投下来,人的影子只在脚底形成小小的一片阴影。
护工见到进来的保时捷是自家的车牌子,等我下车便上前来打招呼:“安小姐好!”
我和护工点头示意,一刻不停的往别墅大门那里走。
实木的雕花大门已经一早就被打开,等在门口的护士和护工微笑着跟我问好,可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到一楼餐厅那里传来了器皿碎裂的声音。
我继续匆匆忙忙的往里面走,等到了餐厅就看到饭菜混在碗碟碎片里洒了一地。而安乐坐在餐桌前,秀气的眉毛已经皱成了一团:“我不要吃饭!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守在安乐身边的护士和护工已经急得满头大汗,见着我进门就好像见到了救世主一样:“安小姐!”
我点点头以作回应,等绕着满地碎片到了安乐身边,便温言软语的开口:“为什么又发脾气啊?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诗不是你背得最熟的么?”
安乐仍旧撅着嘴、红着脸,开口时候满是委屈:“可是,姐姐你都不来,你明明说了会来的……”
“但是我现在已经来了呀。”我轻轻抚安乐的后背:“我之前打电话的时候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么,等你吃过了午饭,就可以看到我了。还有啊”
我示意跟着徐卫过来的司机上前,然后把司机手里的行李箱指给安乐看:“你看,我还买了好多好多的礼物给你呢。”
“呀!”安乐和小孩子一样眉开眼笑:“我要看礼物!”
我把作势就要起来的安乐拉住:“看礼物可以,但是要先吃饭。还有,你是不是又发脾气不肯吃药了?”
安乐低头抠手指,明显底气不足:“可是……可是药片很苦的……”
“可是如果不吃药,你会头痛的呀。”我也低头,尽量去看安乐的眼睛:“你不是最怕头痛的么?”
我提及头痛,安乐的头就又低下去一些:“姐姐,我的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那些药片真的好苦的……”
安乐的提问小心又委屈,我这样听着,一颗心脏就已经拧成了一团——我和安乐虽然同父异母,但却她从小就把我当成亲妹妹对待。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挑食,不喜欢吃绿叶菜,家里的佣人陶姨担心我这样下去会营养不良,每到吃饭的时候就总会苦口婆心的劝。
有一次遇见我心情不好,听着陶姨在开饭的时候又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一气之下就端了饭桌上的盘子,把里面的菜和盘子一起都扔进了垃圾桶。
这一举动被安乐见到,就把我好一番训斥。
那时候,我也是低着头小心又谨慎的开口,就像现在的安乐这样。
那时候,我四岁,安乐七岁。
而现在,她二十四岁,安乐的心智却反过来倒退到了四岁——两年前的那一场车祸,安乐除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同时还要靠着药物控制头痛的后遗症。
我因为思及往事渐渐淡了笑容,安乐眼睛里就又泛出了泪光:“姐姐,你不要生气,我以后会乖乖吃药的,你不要生气,不要不喜欢我。”
“我没有生气。”
我笑笑,吩咐护工重新换了新的饭菜上桌:“我们现在一起吃饭,等吃完了饭,你乖乖吃药,然后我就陪着你一起拆礼物,好不好?”
“恩!”安乐一听到礼物,两只眼睛就变得亮晶晶的,她按照我说得那样在饭后乖乖的吃了药,就蹦蹦跳跳的拉着我去拆礼物。
我陪着安乐一件一件的拆礼物,等到安乐心满意足的抱着一直玻璃制的小蜻蜓甜甜睡去,这才去了别墅三层的病房。
父亲还是老样子,身上连着二十四小时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
他躺在铺着雪白床单的病床上,睡去的面容神色安详,却是再不会醒来。
我在病床边站定,开始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次的开场白:“爸爸,我来看你了。”
父亲躺在床上毫无反应,我就驾轻就熟的开始给他按摩:“爸爸,我这几天都没来看你,你没有生我的气吧?其实我也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我是因为……”
我一边按摩,就一边唠唠叨叨的跟病床上永远都不会醒来的父亲讲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
等说到安乐刚刚因为发脾气摔了碗筷,我脸上眼里的神色就忽的一暗。
我叹气,叹过了气就继续:“爸爸,今天姐问我,她的病什么时候可以好,我一个字都答不上来。所以我就想也问问您,您说,姐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没有人回答,病房里只有机器发出的嘀嗒声音。
我继续叹气,换到另一边去给父亲按摩。
我按照从护工那里学来的手法按摩父亲已经萎缩的手臂,过了许久才重新去看那张虽然安详,但却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的睡颜。
几乎是一瞬间,我的心脏就和父亲萎缩的手臂一样,变得皱皱巴巴。
我用深呼吸缓解心中的疼痛:“爸爸,徐墨白……他跟我表白了,他说,以后要和我一起,好好的。所以爸爸”
我停顿,虽然知道这是徒劳,却还是带着期许:“您能不能告诉我,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和徐墨白,可以像他说的那样,好好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