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跟着我一起去看她手臂上的淤青,对于我的问话只沉默以对,是无声却又让人心痛的回答。
安若的母亲周曼和陈娇同一年从各自的老家来江北打工,是在开往江北的火车上认识的。
十几个小时的绿皮车,到了江北的时候,两个人就成了好姐妹。
这之后,两个人一起租房打工,陈娇先一步认识了我父亲,随后便把自己的好姐妹周曼介绍给了父亲的弟弟安连生,也就是我的二叔。
两年之后,陈娇因为父亲和安乐的妈妈一直不肯离婚,用计怀上了我。而周曼跟二叔的感情倒是日渐稳固,最终结了婚。
同样过来江北打工的小姐妹,两年之后一个为了逼宫上位不惜未婚先孕,一个却明媒正娶嫁为人妇,差距逐渐拉大,陈娇和周曼的姐妹情也就渐渐走到尽头。
再加上后来陈娇将我丢在安家门口就一走了之,周曼和她也就彻底断了联系。
十年前陈娇重返江北之后,她跟周曼不知道怎么又取得了联系。两人断了十年的姐妹情开始重新恢复,直至安家出事的时候达到顶峰。
自从父亲和安乐车祸,我搬进徐墨白的别墅,陈娇便和周曼一起,将我那惧内不争的二叔踢到一边,开始做主安家的事情。
当年周曼怀孕的时候,奶奶还在世。
因为父亲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儿,所以迫切的想要有个男孩儿来继承香火的奶奶,就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了周曼的身上。
周曼怀孕五个月的时候,二叔委托医院认识的老朋友给周曼做了个B超,出来的结果是个女孩儿。
得知怀在肚子里的是个女儿,周曼跟二叔都很是沮丧。但两人当时想着自己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所以倒也没太在意。
安若出生的时候,周曼因为难产大出血,一度被下了病危通知。后来虽然抢救回来,但周曼却因为这次生产导致子宫受损,以后无法再进行妊娠。
奶奶知道这件事情后当即就给父亲和安乐的母亲下达了死命令,必须再给她生个孙子。
安乐的母亲是知识分子大学老师,对奶奶的如此举动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并在几次争吵无果之后,带着安乐和尚未记事的我搬出了安家老房子。
当时,父亲也觉得奶奶这样把儿媳妇儿当成生儿子的工具太不尊重人,和奶奶沟通无果,就也离家。
至此,老房子里就只剩下二叔和周曼带着保姆照顾奶奶。
大儿子和大儿媳离家,奶奶就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二儿子和二儿媳身上。二叔愚孝,对于奶奶的过分言辞只一味忍让。
而周曼,则是将安若视为了撒气桶。轻则言语辱骂,重则拳脚相加。即便是有二叔护着,安若也还是没少受苦。
安若五岁的时候,奶奶去世,家里由父亲管事。
二叔留下保姆照看老房子,然后在父亲的帮衬下和我们家买了同一别墅区的别墅,带着安若和周曼搬到新家。
那时候我已经九岁,有一次见着安若挨了打骂,就带着安若到父亲那里告状。
父亲听过安若哭哭啼啼的把事情原委讲出来,当晚便把二叔和周曼请到了家里吃饭。
九岁的我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安若挨了打骂,父亲还要和周曼那样有说有笑。
但后来晚饭结束,我看着周曼给安若道歉和她说对不起,也就没再多想。
再后来,我又在安若的胳膊和腿上看见过两次淤青。虽然安若一再强调没事,我也还是带着她找到父亲。
这两次告状的结果都和第一次一样,父亲将二叔和周曼请到家里吃放。周曼在晚饭结束之后和安若道歉,带她回家。
周曼第三次将安若从我家带走之后,安若有将近两个多月的时间没再来找我玩儿。
我不明缘由,便找到安若家里。几经询问,才知道之前那三次,安若被周曼带回家里就又挨了打骂,并且被周曼警告不许告诉我。
安若被打怕了,就不敢再来找我玩儿。
那天从安若家里回来的时候,我心里像是被灌进了十万吨的水泥,堵得厉害也沉得厉害。
虽然安若一再告诉我回去之后千万不要和父亲说,但我心里难受得厉害,辗转纠结过后还是去了父亲的书房。
我哽咽着将事情的始末讲给父亲听,并且央求他直接把安若接回家里,让安若从此以后就跟着我们一起生活。
父亲有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开口之前先是一声长叹。
那天,父亲先告诉我安若是二叔和周曼的女儿,我们其实并没有权利去那样做;又告诉我安乐只怕也不会舍得离开她自己的家。
最后,父亲擦掉我的眼泪和我对视,他说:小好,最重要的一点,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
回忆至此,我便不由得微微蹙眉——父亲当时说话的神态语气,与其说是有感而发,还不如说是深有体会。
我蹙了眉头,另一边安若便撤回了被我握着的手:“二姐,没大事儿的,过两天就好了。”
思绪被拉回,我见着安若那副任人揉捏的老实样子,便忍不住的叹气:“你也是,小时候打不过也就算了,现在长得都比她高了,怎么还这么任人欺负?”
“反正也没真的下狠手,就像她说的,权当是我还她生养之恩了。”
安若说的云淡风轻,我却更加郁闷。
周曼对待安若一直都是掐或者拧,当时疼得要死,可过后留下的一般都只是不大不小的几块淤青。
安若初二的时候因为青春期叛逆,曾在周曼对她又掐又拧之后报过警。
可警察来了看过安若手臂上的红肿淤青,只象征性的对周曼教育了几句就算了事。
过后,安若与周曼又是大吵一架。
当时周曼便放了话:你吃我的喝我的,连命都是我给的,我打你,那是天经地义。你给我打,就叫还生养之恩。
自此,安若就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两年前,安若十八岁,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她的分数比一本分数线还高了十分,顺利被心仪的学府录取。
录取通知书被送来的那天,安若刚刚领到暑期兼职的薪水,做东请我、安乐和陆可可一起去吃麻辣烫,还在陆可可的怂恿下和我们一起喝了扎啤。
酒过三巡,安若一边说就一边红了眼。
她说自从初二那次争吵过后,对于周曼,她便任打任骂。并且,她自己还做了一个账本,吃穿用度,学费花销,她全都一笔一笔的记着。为的就是等大学毕业自己赚了钱,还了周曼那所谓“生养之恩”。
安若还说,她准备等入学之后就向学校申请奖学金,争取自力更生,离开周曼远远的。
那时候我已经大二,大学两年兼职,也算攒下了一笔小金库。当时我看着安若那样生气又难过,当即就把自己的小金库银行卡塞给了安若,支持她现在就从家里搬出来自力更生。
而当时安乐跟陆可可受了我的影响,也是仗义相助。
三个人凑了两万块钱,安若工工整整的给我们写了欠条,哭着说她一定会好好学习,以后赚了钱加倍还给我们。
那之后的第五天,父亲和安乐车祸,家里的意外一桩接着一桩,安若陪着我跑东跑西,并且把两万块一分不少的全都给了我。
再之后的两年,我搬进徐墨白的别墅,安若外出上学。两个人每年只有寒暑假安若结束打工回来江北才能见面。
这两年的见面里,有时候我因为安若手臂上的瘀伤叹气,有时候安若因为我脖子胸口带着牙印子的吻痕红眼,有时候我们因为各自身上的伤沉默。
但更多的时候,我们都是相互鼓励——安若找了兼职,我转着外快。虽然挣的钱不多,但却有了努力的方向。
我第二次走神的时候,安若已经将被我推上去的袖子放下来:“二姐,有件事情,我还没有告诉你。”
安若的眼睛里有光,我便也跟着上扬了嘴角:“好事情?”
“嗯。”安若点头:“我已经被学校推荐,9月份开学就要去法国做交换生学习了,为期一年。”
“这么好!”我满是惊喜,但紧接着就想到了最现实的问题:“那钱呢?你手里钱够不够?”
安若自从大一下半学期之后,就没再花过家里的钱。学费有学校的奖学金,日常开销有她自己打工兼职赚的钱。
但国外环境和国内到底不一样,她过去那边一年,开销只会多,不会少。
安若听了我的问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还差点儿,所以像和你借点儿。”
这是两以来,安若第一次主动和我借钱。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安若懂事儿,懂事儿得让人心疼。
我之前和徐墨白那个样子,她看在眼里,说什么都不肯要我给她的钱。为的就是让我少欠徐墨白一些,尽管她拒绝的这几千块在我欠下的巨额债务里不过九牛一毛。
如今我跟徐墨白这个样子,小丫头没了包袱,这才将自己的拮据如实相告。
我叹气,叹过了之后就开始气:“那要是我跟徐墨白不是现在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安若抓抓头发,仍旧满脸的不好意思:“本来我一开始想的,也是背着你去可可姐那里借一点儿的。”
我探身去捏安若的脸:“我服了你了!”
安若“诶呀”喊痛,眼里却带着笑。
言归正传,我便从自己的小金库里给安若转过去五万。
安若这两年自己也攒下来一万,她一直在说“不用不用,两万就够”,但我还是坚持给她转了五万:“你现在是出国,这大洋彼岸,相隔万里,亲人不在身边,那就得有钱傍身。还有,出去就别再想打工赚钱的事情了,要以学业为主。本领学好了找到好工作,到时候赚的钱可比你打工赚得多得多。”
安若应好,眼圈发红,却没在拒绝。
我去摸小姑娘的头顶,满是感慨:“行了,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安若吸吸鼻子,笑过之后就同样来摸我的头顶:“youtoo,sister。”
“你给我说人话!”我发笑,伸手去打安若的头。
而另一边安乐见着我们两个笑呵呵“动手动脚”,哇呀一声就也扔掉手里的乐高扑了过来。
姐妹三个笑闹着在地上滚做一团,一直等笑得红了脸、闹得喘了气,这才作罢。
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缓气的时候,安若告诉我:因为八月底要提前返校做准备,所以今年暑假她没有找兼职,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留在江北陪我。就是每天都要回家面对周曼,这一点很是不爽。
安若话说到一半就开始皱眉,我以为她这是因为周曼,便没有多想:“你要是不想回家,要不就搬到疗养院来住吧,反正咱们每次见面也都是来这儿,而且你妈也不能进来。”
安若点头,却没答话。
然后,她坐起来,仍旧眉头紧皱:“二姐,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
我受安若的影响,也跟着她皱眉:“坏事?”
安若继续点头,将咬着的下嘴唇松开。
她先是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间大门,这才开口:“昨天半夜的时候,我起来喝水,路过我爸妈房间的时候,听到他们两个说了”
安若顿住,又咬了咬下嘴唇才继续:“听到他们两个说了胡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