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风声渐起,我想要错开和混血的对视,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
近在咫尺的那双深棕瞳孔被无限放大,琉璃器一样的质地亮而剔透。
我看到自己在那双瞳孔里的倒影,继而跌落其中。
风声消失,四周寂静。
目之所及,都是那深棕颜色。
意识渐渐混沌模糊的时候,我感觉到身体脱离地心引力而漂浮。
视线里的深棕颜色变得越来越深,逐渐近似于夜的黑暗。
有人在和我说话,我在回答。
可这问答之间,我们到底说了什么,我不知道。
四周终于陷入无际漆黑,感官知觉开始涣散。
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到底是睁开的还是闭上的,直到,漂浮的身体出现剧烈但却短暂的抖动。
我皱眉,意识到自己现在正闭着眼睛。
我试图将眼睛睁开,看到的是无边黑暗中模糊不清的一张脸,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人脸的轮廓在那里,我却看不清眼耳口鼻。
“安好。”
有男声喊我的名字,我觉得,应该就是那张模糊不清的脸。
我张嘴,可发不出声音。
“你不记得了么?”男声已经再次开口:“你从蛋糕店出来,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子驶出去没多久,你就晕过去了。”
我点点头,想起了那个有着圆圆啤酒肚的司机师傅。
“你看,你已经从那时候昏迷到现在了。”
我昏迷了这么久么?
我点头,我又皱眉,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隐隐记得但却想不起来,这糟糕的感觉,还真是异常熟悉。
“好了。”男声悠悠传来:“现在来找你的人来了,你,该醒了。”
漂浮的身体突然下坠,我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抓住什么,却发现我竟然连自己的手脚在哪里都感觉不到。
黑暗仍旧无边,下坠继续。
我惊恐,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停的挣扎,试图让自己清醒。
又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徐墨白的声音。
眼皮沉得厉害,好在我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在哪里。
“墨白……”我摸索,攥住迎来的滚热手掌,然后,放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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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的“乌拉”声钻进耳朵的时候,我下意识的皱眉。
眼珠完全涩住,我反复尝试了好几次,这才使其顺畅滚动。
有人将与我十指紧扣的手收紧,有人在耳边一声声唤我的名字。
我知道,那都是徐墨白。
我将眼睛掀开一条窄窄缝隙,等适应了光亮,这才完全睁开。
视野逐渐变得清晰,我将视线一路上移,对上的徐墨白那双红得好像要吃人的眼睛。
“墨白……”我开口,声音嘶哑又难听。
两个人离着近,我能清楚的看到徐墨白因为这一声唤而晃动的瞳孔。
那对瞳孔明亮,是最纯粹的黑。
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我皱眉,却来不及细想——徐墨白已经伸手抚上我的脸颊,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对待最稀世的珍宝。
“小好……”他开口,只是喊我的名字。
我已经看清了自己现在正躺在救护车上,那将我唤醒的一阵阵“乌拉”声音,就是救护车的顶灯鸣笛。
急救的医生就坐在徐墨白身边,带着大大口罩,只留下一双眼睛:“安小姐,刚刚我们已经给你检查过了,没有严重外伤,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脑子还有些发懵。
在开始回忆之前,我习惯性的皱眉。
今天我带着安乐去半山墓园祭奠,碰到了那群极品烂亲戚。
然后安乐被吓到,回去的路上吵闹着要吃栗子蛋糕。
后来我们四个人兵分两路,陆可可和蒋励棠带着安乐先回去疗养院,我和徐卫去给安乐买栗子蛋糕。
再然后,我跟徐卫带着蛋糕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之后,我困得厉害,就睡着了。
再再然后……
我皱眉。
再再然后,我就记不得了。尽管,我觉得我应该是记得什么的。
我一直皱着眉毛不说话,徐墨白手心里就腻出了汗。
他与我十指紧扣,那汗湿过到我手心,我便回神去看他。
“小好,你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继而因为并不剧烈的钝痛抬手。
手腕子上的淤痕是深紫红色,我更加茫然。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去求助徐墨白:“我……我怎么会这样?”
徐墨白那双满布血丝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最标准的震惊神色,他听了我这话,只扭头去看身边的医生。
医生倒没有徐墨白那样大惊小怪,蹙着眉静静看了我几秒,才开口回应:“有可能是过度惊吓导致的短暂性失忆,算是大脑开启自我保护的一种应激反应模式。就安小姐目前的状况来看没什么大问题,等回去医院,我再安排详细检查。”
我点头,继而动动被徐墨白握着的手指:“你别着急,我没事。”
徐墨白将与我十指相扣的手掌收紧:“别说话了,再休息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
我其实一点儿也不想休息,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问问徐墨白。
例如我明明坐在出租车上,怎么一觉醒来就躺在了救护车上?
例如从出租车到救护车的这一过程中,我都经历了什么?
例如他是因为什么,会这样面容疲惫神情憔悴?
又例如,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我如此这般的反应,被徐墨白看了,就会错了意。
他重新俯身,轻抚我的脸颊:“真的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没有。”我摇摇头:“就是觉得,我好像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还有”
我又动了动被徐墨白握着的手:“在此之前,都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被人绑架了。”
“绑架?”我惊诧,混沌的大脑因为这一惊,终于重新转动——无边黑暗,隔着磨砂玻璃的人脸,男人的声音。
记忆逐渐苏醒,可我能回忆起来的,却不过只是男声不疾不徐的那句“你从蛋糕店出来,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子驶出去没多久,你就晕过去了。”
“可是……”我喃喃:“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啊,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徐墨白重复我的话,漆黑不见底的眸子被眼白上的红血丝团团围住,异常可怕:“所以,我可得好好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徐墨白的一字一句,都带着凛冽寒意。
我见着坐在他身边的医生颤了颤眼睫,另起话头:“那徐卫呢?他没事吧?”
“没事,只是些皮外伤,就在后面的车子里跟着。”
此时窗外夜色渐深,我躺在救护车里,只能看到玻璃窗外飞速闪过的路灯。
嗓子干得厉害,我开口,舌头都干巴巴的发皱:“我渴,想喝水。”
徐墨白征得急救医生的同意,等救护车在临时车位停下,就弯腰下车,没一会儿就带了瓶矿泉水回来。
车子重新启动,我想要坐起来喝水,却被徐墨白阻止:“你躺着,不要动。”
他将瓶子里的水小心翼翼倒进瓶盖递到我嘴边,可车厢在行驶过程中不停晃动,瓶盖里本就少得可怜的水,有一半都洒到了徐墨白的手上和我的脖子里。
接连两次失败,徐墨白终于改变策略。
我看着他仰头喝了一口水就俯身过来,一边躲,就一边去看已经扭转了脸的医生。
徐墨白捏住我的下巴,定定的看着我用眼神示意。
我抿抿嘴,只坚持了不到两秒钟就妥协。
干涩的唇舌喉咙被微甜的水一点点润湿,徐墨白将一口水喂尽,便伸了同样被浸湿的舌头舔舐我的嘴唇牙齿,最后勾住我的舌。
皱巴的舌头被彻底润湿,我惶恐不安又恋恋不舍的回应已经由喂水改为亲吻的徐墨白。
第二次,我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徐墨白虽然胡闹,但却知道分寸。
亲吻简单短暂,他重新起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仍旧一本正经到令人发指。
医生全无察觉,等徐墨白起身坐好,就将扭转到窗外的脸又转回来。
两个人礼貌的相视微笑。
而我,仍旧在回味刚刚徐墨白的亲吻。
更准确的说,我是在回忆由刚刚徐墨白的亲吻而带出的,我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
我紧抿唇瓣——想不起来,明明似曾相识,可就是想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
我紧皱眉头——明明记得男人和我说的话,可他的声音是粗是细、是高是低,我却想不起来?
我因为隐隐而来的头痛极轻微的“咝”了一声。
回应我的则是徐墨白的担忧询问:“怎么了?”
“有点儿头疼。”
徐墨白又去看身边的急救医生:“会不会是脑震荡?”
“不是。”
我跟医生异口同声,我看的是徐墨白,而医生看的是我:“安小姐,你刚刚眼球是往左上方转动,是不是在想那些你想不起来的事情?”
“嗯。”我点头,如实回应:“但是想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头痛。”
“那这可能说明您的大脑还处在自我保护的应激模式下,所以,您现在还是不要强迫自己去想了。这种病例我以前也遇到过,等检查完毕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想起来的。”
“好。”我应声,又看了看车窗外的墨蓝夜空,便再次开口:“墨白,我被绑走了多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