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徐墨白拿出来的照片是我九岁时候拍的。
那时候我上小学三年纪,作为领舞参加六一儿童节汇演。
当时我穿着白天鹅的芭蕾舞裙,但一张脸,却是和优雅的白天鹅差出了十万八千里。
违和到无法言喻的红脸蛋儿和红嘴唇儿,都是出自当时的班主任老师之手。
至于眉心正中那逆天的一点红,我已经不记得是哪位伟大的老师给我点上的。
当时的表演节目虽然叫做《天鹅湖》,但是老师们为了让更多的孩子都有机会上台,便将王子跟黑天鹅都抹掉,只留下一帮穿着白天鹅芭蕾舞裙的小姑娘,硬生生将《天鹅湖》跳成了群体大秧歌。
后来改良版的《天鹅湖》获得了一等奖,我作为领舞,特意被老师安排了举着奖状站在正中,并留下迄今为止最不愿示人的照片。
如今黑历史就这么被徐墨白翻出来,我看着照片里那张足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的脸,便气急败坏的上前,将照片从徐墨白手里夺过来:“放回去!放回去!”
徐墨白托着相册,一边看着我把照片放回去,一边笑意吟吟的开口:“我觉得挺好看的,多可爱。”
我哼声,把相册合上放回原处:“既然徐先生觉得这么可爱,那不如改天我也给你画一个怎么样?”
徐墨白但笑不语,和我一起到了外面的露台,便从身后将我环住:“回家的感觉好么?”
八月份的立秋节气,夜风徐徐,带出来的丝丝凉意吹拂在皮肤上,却是刚刚好的凉爽舒适。
我后仰,靠进徐墨白胸口,过了有一会儿才如实回答:“有点儿恍然如梦的感觉。家里什么都没变,每件东西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
我浅浅叹气:“可是,却已经物是人非。”
徐墨白亲吻我鬓角,声音温柔得不像样子:“乖,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因为那蜻蜓点水的一吻闭眼,甜蜜幸福还没蔓延到心头,就因为徐墨白接下来的话戛然而止。
徐墨白说:“小好,我今天晚上不走了,好不好?”
我睁眼,眼前闪现的,全都是昨天晚上的缠绵癫狂。
我侧头去看徐墨白,继而被他一眼看穿心思。
他捏我的肚子:“安小姐,请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单纯的想留下来陪陪你。”
我扁扁嘴,然后在徐墨白洗澡的时候,把床上的单人空调被换成双人的。
家里的窗帘和临湖别墅的不同,不能完全遮光。
我由徐墨白从背后抱着,看着从窗外透过来的淡淡月光,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十几岁的少年事,忽然就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然后,这样的岁月静好,再一次因为徐墨白的话被搅起满池波澜。
徐墨白说:“小好,我们结婚吧。”
“什么?”我凭借着条件反射发问,大脑完全没反应过来。
徐墨白把我扳过来仰面躺好,将手臂撑在我脸颊两边俯身看我:“我说,我们结婚吧。”
窗外月光仍旧淡淡,却全都映进了徐墨白的眼睛里。
四下昏暗,我看不清徐墨白的脸,便只能将视线聚焦到那双浸润了月光的眼睛里。
我觉得我应该表现一下矜持,或者应该按照陆可可说的那样,趁着这样大好机会,给徐墨白来个约法三百章,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脑袋里闪过了无数“应该”,可我张嘴开口的时候,说出来的却只有一个“好”字。
徐墨白大概也没想到我会答应的这么痛快,怔了一下才反应。
他笑,在我左右脸颊个分别落下轻轻一吻:“你可是答应了!不许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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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徐墨白吃了早饭去上班的时候,对我的称呼已经由“小好”改为了“老婆”。
而这一声“老婆,我去上班了”被安若听到,小丫头等到徐墨白离开,就立刻上前抱住了我的手臂:“二姐,有情况?”
“哪儿都有你的事!”我伸手点点安若的脑门儿:“这两天忙忙叨叨的,都没顾得上问你,稿子交过去,江恒那边怎么说。”
我答应的江恒的画稿,在前两天已经经由安若交过去。这两天我忙着带安乐回家的事情,也就没顾得上询问安若。
“稿子江恒那边很满意,尾款应该今天上午就能到账。他说希望等你不忙的时候,大家一起出来吃个饭。还说他们公司后续还会有新的游戏项目,希望可以和二姐你长期合作。”
我因为安若这话点头:“本来我也觉得,交稿的时候本人没到场有些抱歉,既然江恒这么说了,后天又正好是周末,那咱们就邀上江恒还有那位袁副组长,我做东,大家一起吃饭,算是正式的庆祝合作愉快。”
我和安若定好了后天邀请江恒去吃法国菜的时候,安乐也已经吃完早饭。
她踢踏着拖鞋在我另一边坐下,开口的时候满是兴奋:“姐姐姐姐!陶姨说,今天中午要做大虾给我吃!”
“真的么!”我十分配合的表现出惊讶。
安乐十分用力的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
“姐姐。”她开口,脸上的笑容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明朗:“蒋医生还在忙么?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再见到她啊?你可不可以让蒋医生过来,他也很喜欢吃大虾的。”
安乐一大清早就又提及了蒋励棠,我想着之前阿贝给我提出的建议,便开始犹豫。
我沉默不语,安乐竟是也安安静静的跟着安若等待。
只不过,这样安静的等待,并没能持续太长时间。
大约十一二秒之后,安乐开始不耐放,晃着我的手臂喊“姐姐”。
我回神,安抚好安乐,就按照她的要求,给蒋励棠拨了电话。
在按下通话键之前,我做好了决定。
我去看安乐:“蒋医生今天可不可以过来,我也不知道。等一下,你自己问他,好不好?”
“嗯!”安乐用力点头,等到那边蒋励棠的电话接通,就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蒋医生!我们午饭有大虾!陶姨说,大虾好好吃的!你也过来和我一起,好不好!”
视频画面里的蒋励棠明显怔住,听安乐又喊了一声“蒋医生”,这才回神。
他对着安乐笑,然后看向安乐身边的我:“我……可以过来么?”
“可以的!可以的!”
安乐抢着回话:“姐姐和我说好了的,让我来问你!”
“谢谢!”
蒋励棠声音有些发颤,对我道过谢,就飞快的转移视线去看安乐:“你想吃什么?我买给你,栗子蛋糕?巧克力慕斯?还是芒果千层酥?”
我带着安若退出视频画面之外。
这之后,我独自到了偏厅,给徐卫拨通电话,让他过来枕水别墅一趟,以防万一。
徐卫进门的时候刚刚好上午十点,一个小时之后,蒋励棠拎着大包小包上门,全都是安乐喜欢吃的东西。
多日不见,安乐在听到门铃“叮咚”之后,就一路小跑奔向了门厅。
她给蒋励棠开门,等到蒋励棠把手里的大包小包都放下,就一把搂住了蒋励棠的胳膊:“蒋医生!”
蒋励棠眼里有细碎的水光闪动。
他对着安乐温柔微笑,先是眨了眨眼睛,这才看向我:“你好。”
同样是多日不见,我发现蒋励棠似乎是比之前瘦了一些。
我向他回应“你好”,然后由安乐带着他进门。
安乐见到蒋励棠兴奋得不得了,以至于午饭过后,就硬要拉着蒋励棠和她一起午睡。
蒋励棠尴尬为难,我则是试图和安乐讲道理。
安乐午饭吃了整整一碗冒尖儿的大米饭,所以现在嚎啕大哭起来,也特别的有劲儿。
我被哭声震得耳膜“嗡嗡”,实在劝不住,就只得妥协。
安乐仍旧哭哭啼啼,领着蒋励棠上楼的时候,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
我在客厅等了三五分钟,然后才起身到了二楼安乐的卧室。
此时卧室的大门被敞开到最大,蒋励棠单膝跪在床边,一只手仍旧被安乐握着。
蒋励棠现在正在给安乐讲睡前故事。
如果忽视掉安乐的病和童话故事的内容,两个人看起来,倒确实是一对恩爱情侣。
我无声叹气,继而返回客厅。
七八分钟之后,蒋励棠也下楼到了客厅。
他走到我旁边,却并没有在沙发上坐下:“安乐已经睡着了,我想要守在她房间里,不然的话,她醒了看不到我,只怕又要哭闹。你放心,我会一直开着卧室门。”
我点头,并没有反对。
下午两点钟,阿贝准时登门。
此时午睡过后的安乐正在由蒋励棠照顾着喝果汁,阿贝看了,便对我投了个赞许目光。
下午的治疗从记载着最多家庭回忆的相册开始。
家里的相册都是妈妈生前,按照年份整理的。
并且,在每一张照片旁边,妈妈还会用简单的文字做些记录。
小的时候,我和安乐最高兴的事情,就是一左一右的围在妈妈身边,听她给我们讲述这些照片背后的小故事。
自从妈妈去世之后,我和安乐就再没有翻开过家里的相册。
但是小的时候听了那么多次,如今再次看到熟悉的照片,我倒是也能回忆起个七七八八。
虽然我的声音没有妈妈的好听,也没有妈妈那样有感染力。
但是我看着安乐的眼睛渐渐出神,也还是努力的学着当年妈妈的语音神态,将陈年往事,缓缓道来。
现在家里除了陶姨,剩下的安若、徐卫、阿贝和蒋励棠都是第一次观看这些照片,并倾听其背后的故事。
所以,在接下来的过程中。除了极具专业精神的阿贝,会时不时的在他的小本子上做记录。
剩下的三个人,则全都是听入了神。
相册翻页到安乐五岁那年,有一张我和她的合影。
那时候我还躺在婴儿床里,鼻子肿起来的大红包已经比鼻子本身还要大。
安乐双手扒着婴儿床的护栏,满脸眼泪的看着镜头。
“那时候妈妈带着我们去外面的中心花园赏花,你摘了一朵最大的红色月季,还告诉妈妈,这是要给妹妹、也就是给我的。但是花香引来了蜜蜂落到我鼻子上,你手忙脚乱的想要把蜜蜂赶跑,结果受到惊吓的蜜蜂就直接叮在了我的鼻子上。后来爸爸带着我从医院回来,你看见我这个样子,就可怜巴巴的问爸爸,妹妹会不会以后都变得这么丑。妈妈在旁边,就抓拍了这张照片。”
安乐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照片里泪流两行的小姑娘,眉头飞快蹙了蹙。
她看我,仍旧喊我“姐姐”:“姐姐,我也想要一朵最大的红色月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