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墨白听过我的问话,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动。
他天生就有这样的本领,泰山崩于前而不乱。
对此,我早有准备。
我从提问开始之前就一直看着他,所以等到提问结束,我很顺利的就捕捉到了他两只瞳孔轻微且飞快的晃动。
心脏“咚咚咚”沉重而有力的一连跳快了三下,第三下跳上去就悬在半空没再下来。
我抿着嘴干巴巴做了个吞咽动作,再开口的时候底气明显不足:“墨白,你则怎么不说话了?”
徐墨白眨眨眼睛,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并没有往常好看。
他抬手伸到我的后脑勺,将一整个温热手掌都扣在我后脖颈揉捏:“别瞎想,没事。”
我将信将疑:“可你刚刚的表情并不是没事的表情。”
“严格来说,这个不算没事,但也没有你想的那些事。”
“你能不能说清楚点儿?”
徐墨白又捏捏我的后脖颈,没再卖关子:“那天我们进到屋子里的时候,你的衬衫扣子已经被全部解开,左边的衬衫连同文胸带子都已经被推倒手肘。然后,你左胸口”
徐墨白停顿,我便下意识的低头往自己的左边胸口看——那天被救出来之后,我并没有感觉左胸口这里有什么不对。
徐墨白也跟着我一起把视线下移,等我又抬头去看他,这才继续:“你左胸口有一大半都露着,上面被人用水彩笔一类的粗笔头的笔,写了一个Seeyou。”
徐墨白第二次停顿,一双眸子里已经不再如刚刚那般平静。
那里面,天和地都是漆黑的颜色。无论是呼啸的风,还是涌起的浪,都坚硬且浓烈。
然后,他开口,声音比眼里的风浪更硬:“还他妈的是那种聊骚的花体英文。”
徐墨白分三次把事情叙述完毕,表情到了最后,就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单一内容,那里面有愤怒,有疑惑,有无奈,同时还夹杂着一丝苦笑。
我同样情绪复杂的哼声,完全没想到会从徐墨白那里听到这样的内容。
大费周章的把我绑架,却在徐墨白找上门的时候连象征性的反抗都没有就逃之夭夭。
逃走就逃走吧,可偏偏又把我弄成衣衫半褪的模样,还在我胸口写了“Seeyou”来挑衅。
这绑匪……
我把嘴巴张开又闭上,费了好大的力才把滚到嘴边的脏话咽回去——这绑匪,也太他妈的变态神经质了。
我重重呼气,把鼻孔撑得鼓起来,等下意识的又摸到自己左胸口按了按,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我舔舔嘴唇,看向徐墨白发问:“可是,那天在医院洗澡的时候,我……”
“呵。”徐墨白发笑。
这一次,他的表情已经不再像刚刚那样复杂,而是变成了百分之一百的纯。
他笑,脸上眼里都是对我的鄙视:“所以按照安小姐您的意思,我是要把这种作死挑衅完好无损的保留,等着大众的参观和你的惊恐质问?”
我被徐墨白眼睛里“嗖嗖嗖”飞出来的小刀子扫得缩着脖子往后退,悻悻嗫嚅:“那我现在不是也知道了……”
徐墨白眼里的鄙视几乎是在瞬间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伸手过来抱我,脸颊贴着我的颈侧,将整张脸都埋进我的颈窝。
这之后,他开口,声音阴闷闷的,语气如同犯错之后小心翼翼道歉的孩子:“小好,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对不起。”
男儿柔情,总能触动人心。更何况是徐墨白这种多半时候都蛮横强硬讨人厌的臭流氓。
五脏六腑都被徐墨白喷洒在颈侧皮肤上的温热呼气熨帖成最柔软的状态,我带着笑意叹了一声,便学着平时徐墨白对我的样子,用手掌顺着他后背结实的肌肉线条,自上而下的轻抚:“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要是再有下次,我可就跟着绑匪跑了啊!”
徐墨白发笑,仍旧把鼻子嘴巴都埋在我的颈窝闷闷说话:“那这绑匪也怪可怜的。”
“说什么呢你!”我轻呵,伸手去拧徐墨白后背的肌肉。
徐先生的运动细胞比我发达了不知多少倍,身上的肌肉经过长年累月的锻炼,精壮结实,却线条流畅一点儿也不夸张。
我拧了半天都没能把徐墨白后背上的肌肉拧起来,给了他一巴掌就直接将他推开。
我换了运动衣跑步鞋到画室,趁着跑步机加速的间隙,对着笑嘻嘻跟过来的徐墨白瞪眼——切!有肌肉了不起啊!等姐甩掉脂肪练出马甲线的!
远大目标树立完成,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便伸手将跑步机加快了一个档。
徐墨白在旁边提醒我要“循序渐进”,我不听,结果跑到第十五分钟的时候就开始喉咙发甜呼吸急促。
跑步机的速度被一连降下来两档,徐墨白似笑非笑,脸上全都是“让你不听话,这下怂了吧”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气不过又无可奈何,等到第二天给江恒的手游做人物设计的时候,便给终极大反派设计了一个肌肉虬扎的野蛮造型。
再往后的三天,我早上跟着徐墨白准点起床吃早饭,等送走他去上班,就返回画室去画画。
中午的时候,我和玲姐一起到徐卫那里洗菜做饭,看望安乐。
等到午饭过后,安乐去午睡,我便重新返回徐墨白那里,在画室继续接受阿贝的催眠治疗。
但是,一连三天,催眠梦境里男人的脸,都是一片马赛克。
第三天晚上的时候,下班回家的徐墨白带来了让我意外又不意外的消息——西郊疗养院那位已经失踪了好久的护士长,今天终于出现。
徐墨白的人追踪着信号到了江北机场的时候,那部被载入了窃听装置的手机,已经孤零零的躺在了垃圾桶。
至于护士长的丈夫,他因为早在护士长的身份暴露之后,就因职务犯罪而锒铛入狱,所以对于自己的妻子儿子去了哪里,他竟是还要反过来追问徐墨白。
又一条线索断了,徐墨白却并不担心。
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
现在这些人只是在销毁证据,而不是正面开战,那就可以说明,他们现在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和能力,可以扳倒徐墨白。
所以,从现在往后,敌我双方需要面对的,就是一场速度赛。
或者徐墨白先把他们揪出来,或者他们先把徐墨白扳倒。
一天之前徐墨白又订购了一台新的跑步机,并将别墅的一间半地下室改为专门的健身房。
原本放在画室的跑步机有了专门的地方安置,并且也成双成对。我看着徐墨白在全新的跑步机上跑了整整一个小时都面不改色,就对接下来这场速度赛有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
周末的时候,我成功将手游游戏中的主要正反角色都定了稿。
我把陆可可喊来对画稿提一提专业性的意见,但这个花痴女人却一心只想着阿贝。
我在第三天催眠仍旧以失败告终之后,便暂时放弃。
阿贝不用工作,便琢磨着要在江北好好游玩一番。
这件事被陆可可知道了,她不仅自告奋勇的要充当阿贝的导游,更是做了一整份详细的游玩攻略。
周六的时候大家一起在徐卫家的后院烧烤,陆可可平均每隔三秒就要看一次阿贝,对于我的画稿,意见建议完全是敷衍到不能再敷衍。
安乐这几天经过阿贝的帮助,已经完全熟悉了徐卫这里的新环境。
今天我找不到新的洗手液在哪里,还是安乐轻车熟路的将我带到了一楼的卫生间打开储物柜。
并且这几天晚上,徐墨白都会跟着我和安乐一起吃饭,我按照阿贝的教导,循序渐进。现在安乐见着徐墨白,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
大家热热闹闹的忙活了一上午,等到鸡鸭鱼肉蔬菜海鲜全都被放上烤架香飘四溢,安乐抿着嘴巴咽了口口水,就拉着我的手怏怏开口:“姐姐,蒋医生真的不能过来了么?”
安若跟着安乐一起看我,等到我把安乐哄好了交给陆可可,就坐到我身边低声发问:“二姐,英国那边有消息了么?”
“嗯,有了。”我点点头,看着已经重新有了笑容的安乐,心里却开始不是滋味。
英国那边的消息,是昨天晚上回来的。
蒋励棠的父母祖籍都在江北,上世纪八十年代移民到英国定居。蒋父在博士毕业后就留校任教,蒋母则是在一家医院做护士。
蒋励棠从小学习优异,大学的时候更是获得了学校医学院的全额奖学金。
因此,从十六岁开始,这位东方少年的身边就从不缺追求者。
蒋励棠在十七岁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初恋女朋友,是位地地道道的英伦玫瑰,但两个人交往不到一年,就因为性格不合而分手。
这之后,蒋励棠一直单身。直到,他在一次留学生聚会上,见到了来自他祖籍家乡的安乐。
两年前蒋励棠要辞去在英国的研究工作,搬来江北定居的时候,遭到了父母的一致反对。原本和睦的三口之家每天都会陷入剧烈争吵,这是周围邻居都知道的事情。
蒋励棠坚持,蒋父更是毫不退让,他告诉蒋励棠:“你要走,可以。凭你自己的本事,不要用家里的一分钱。”
那时候蒋励棠才刚刚博士毕业,积蓄少得可怜,所以当他重新飞回江北、租了房子之后,全身上下所有的存款就只剩三百二十块。
这之后,他开始不停的投简历面试,并最终机缘巧合的再次见到了安乐。
以上,就是过去英国调查的人带回来的全部消息,和蒋励棠之前的叙述,基本无误。
同时,过去调查的人还从蒋励棠的大学同学那里带回来一张照片。
照片是留学生聚会上大家一起拍得合影,合影一共三十人左右,安乐在第二排从左数第五个的中间位置。
她涂大红色的口红,穿纯白的吊带衫,笑得灿若骄阳。
蒋励棠站在他身后,如同现在一样温文。他没有看镜头,只半垂着眼看面前开怀而笑的年轻女孩子。
安若听过我的叙述,再开口时就已经重新称呼蒋励棠为蒋医生:“原来蒋医生说得都是真的呀。”
“嗯。”我点头应声,也颇为感慨。
安若跟着我一起去看已经被烤大虾吸引了注意力的安乐,再开口的时候就变得犹犹豫豫:“那二姐……大姐和蒋医生……你准备,怎么办?这几天,大姐每天晚上睡觉,都会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再和蒋医生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