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墨白找到我的时候,我的衣衫到底是整还是不整?
对于这个问题,我并没有太多的疑惑。
因为对于这个问题,答案显而易见——我就算是信鬼,也不会信那个男人能有助人为乐的好心,会在离开时给我整理好衣服。
与此同时,这个问题还带来了进一步的衍生问题——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我的衬衫扣子是维持原状的只被解开了三颗,还是更多?
我被绑架的那天,徐卫、宋铭和顾琛一定都会跟着徐墨白到辉煌小区,这一点,完全不用再多做确认。
因此,当时他们也一定会第一时间跟着徐墨白冲进我被绑架的现场。
我皱眉,开始回忆那天被救出来之后的事情——那之后,场景就跳转到了医院。
我最先想到的,是徐卫。
那天在医院,徐卫和往常一样面瘫,但又面瘫得有点儿反常。
以往的时候,徐卫虽然面瘫,但眼睛却还转得动。
如果有谁对他表示关心感谢,他的眼睛就会做出回应。
可那天在医院……
我将记起来的场景片段一帧一帧的回忆——那天在医院,我询问徐卫手臂的伤,他的眼睛并没有动,而是和他的脸一样,是“瘫”着的。
那样“瘫”着的眼睛,带着故意回避的生硬。
我第二个想到的,是宋铭。
那天宋铭在我开始检查之前曾和护士长说,从手指甲到脚趾甲一处都不要落下。
这是无心之言,还是另有隐情?
疑点重重,我还没有理清楚,脑海里便又平地一声雷,冒出了第三个问题——当徐墨白进到屋子里的时候,看到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也是显而易见的——那时候的我,即便是不坏,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而徐墨白……
我将眉毛拧紧——那天在医院,我和徐墨白两个人晚上的夜半私语,他话说到一半,就突然提了我的大姨妈,还提了孩子……
我当时觉得徐墨白如此举动是毫无征兆,可如今细细想来,竟也是有迹可循。
我不会质疑徐墨白对我的爱。但是同样的,我也不会质疑人的本能反应。
对于大多数人,尤其是男人来讲。当自己的伴侣被绑架走了整整十个小时,而自己找到她的时候,她又衣衫不整。那么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想法,一定是最糟糕的那个可能。并且,他还会根据这个最糟糕的可能,延伸想出来更多比这个可能还要糟糕的可能。
头疼,就像脑袋里的神经被谁一下一下的抽拉。
我抬手按揉太阳穴来缓解这样一抽一抽的头痛,继而便听到已经好半天没说话的阿贝发声:“安,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今天没能看到他的样子,那我们明天还可以继续。我对自己有信心,也请你对我有信心。”
阿贝会错了意,我心里装着事情又一阵一阵的头疼,只笑笑没有多说。
这之后的一个下午,我都有些心不在焉。
我一直在想,等徐墨白下班回来,该怎么问他。
今天徐墨白去了城西谈生意,那边有一家老字号的糕点铺子,核桃酥做得特别好吃,他想着我喜欢,就特意排队买了两斤回来。
我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准备了不下五个版本的开场白。
可等到真人回家站在我面前,之前那鼓得足足的勇气,就在我从徐墨白手里接过核桃酥的时候,一泻千里。
核桃酥是真的酥,咬一下掉落满手渣渣,入口即化。
我在徐墨白询问味道的时候点头回应“好吃”,可嘴里尝不出味道。
并且,我的心里,也开始退缩。
徐墨白很少吃这些点心零食,也不大喜欢吃这些点心零食。
他听我说好吃,就握着我的手腕,把我的手连同我手里的核桃酥一起往嘴边递。
圆圆的核桃酥被咬下去第二口,月牙形的缺口就变成了葫芦形。
徐墨白吃完了又咂咂嘴,没给出什么正面评价。
他留下一句“太甜了,有什么好吃的”,起身往厨房那边走。
现在客厅里只有徐墨白在开口询问玲姐晚上吃什么,可我的耳朵边,却在同一时间想起了另外的声音。
那个声音问我:安好,如果你问出来了,如果你问出来的和你想的一样,那面对这样尴尬又糟糕的结果,你准备怎么样?
我张张嘴吧,但无法回答。
那个声音继续:安好,你再好好想想,其实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么?徐墨白不提,你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时间再长一些,自然就慢慢淡掉了。
我把张开的嘴巴闭上,摇摇头。
可是我已经记起来了,又怎么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与其说是时间长了就慢慢淡忘,还不如说是自欺欺人到最后,自己都把自己给骗了。
更何况……
我敏敏嘴唇,去看已经从厨房晃悠出来,往楼上卧室去换衣服的徐墨白。
自欺欺人又怎么了?
那个声音反问,然后反驳:两个人各自别扭,也总好过事情被说出来,大家一起尴尬。别说什么夫妻伴侣之间就要坦诚相待,真正放在心尖儿上的人,那是紧张到连标点符号都要细细揣摩的。
我把闭上的嘴又重新张开,却还是没说话。
是啊,你那么那么好,好到让我一点儿都不愿意让你看到我的不好。
脑袋里的神经又开始被抽拉,我顶着头痛,陷入两难境地——不问,自己憋闷。问了,两人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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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不宜饱食油腻,所以玲姐只用精瘦里脊肉炒了一道荤菜。
我将剩下的小油菜、拌木耳和土豆丝逐一吃过,忽然间就觉得:这些常吃的菜式,没了以往的好味道。
徐墨白见着我碗里的白饭好半天才被吃下去三分之一,便将伸出去的筷子收回来:“怎么了?”
“没什么胃口。”我干脆将筷子放下:“你们继续,我吃饱了。”
“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玲姐跟在徐墨白后面发问,她听我摇头说了“不是”,便将汤碗往我手边推推:“要是不想吃,就把这汤里的鸡肉给吃了。这是我从市场买来的走地鸡,跟超市里那些饲料喂出来肉鸡可不一样。你待会儿还得喝药,胃里不能空着。”
玲姐提及“药”,我心里就像是被细小的针飞快扎了一下。疼痛感虽然不长,但却异常明显。
我端了汤碗连汤带肉囫囵吃下,等到晚饭过后,就回到卧室继续纠结。
我的情绪从不会逃过徐墨白的眼睛,他跟着我在卧室沙发坐下,便再次开口发问:“行了,说说吧,到底怎么了?”
我沉默,抿着嘴又思索了一会儿才回应:“今天阿贝过来给我继续做催眠,然后,我就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徐墨白将收回原本上翘的嘴角,敛正表情做二次确认:“都想起来了?”
“嗯,都想起来了。”我点头:“但是我想不起来那个男人的脸。”
徐墨白皱眉疑惑:“你是说……你其他的都想起来了,却唯独没有想起来那个男人的脸?”
“嗯。”我第二次点头:“在催眠梦境里的时候,我能看到那个男人的穿着打扮,却看不到他的脸。每次看到他脸的时候,眼睛前面就跟被打了马赛克一样,都是模糊不清的。阿贝说,这是因为那个给我催眠的人早有准备。他想到了我们有可能会找来专业的催眠师来破解他对我的催眠,所以在当时催眠的时候,就多做了一层保险。”
“阿贝•霍尔没办法?”
我将点头改为摇头:“阿贝说这个人也是个高手,我们下午的时候接连试了三次,都没办法看清那个人的样子。所以他建议我不要心急,慢慢来,明天再重新试一试。”
徐墨白沉默,半垂着眼思索,过了有一会儿才开口:“你确定,在催眠梦境里,除了那个男人的额脸,其他的全都能看到?”
“是,我确定。”
“那那个男人的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几乎在瞬间就想到了那白色衬衫上的一排纯银纽扣:“有,他衬衫上的扣子,都是纯银的。”
徐墨白动动眉毛:“纯银?”
我第三次点头:“对,纯银的。你等我一下。”
示意过徐墨白等待,我便站起来离开卧室,从画室里拿了铅笔和素描纸回来。
重新在徐墨白身边坐下,我同样垂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这才动笔。
黑色的铅笔与纯白的画纸摩擦,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
对于男人衬衫上的纯银纽扣,以及那纽扣上的花纹。我今天下午跟看电影回放一样的看了不下四五遍,虽然做不到百分之一百的还原,但也能将样子记住百分之八九十。
我逐个逐个的将每一处花纹的线条走势回忆,并落到纸上。最后确认无误,这才将画纸交给徐墨白:“这是他纽扣的样子。”
徐墨白拿了画纸看,然后拍了照片用微信发给顾琛,让他安排人去调查。
交代妥当,徐墨白将手机放下便重新来看我:“行了,接着说,今天这么心不在焉还茶饭不思,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刚、刚刚已经说了啊。”我心虚,最终还是选择了退缩。
徐墨白伸手过来捏我的下巴:“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老实交代!”
我吃痛啧声,在电光火石之间重做决定。
“知道了知道了!我说!”我用双手握住徐墨白手腕,把自己的下巴从他手里解救出来。
“在催眠梦境里,我回忆起来,那个男人想要让我看他的眼睛,继续给我实施催眠。我闭着眼睛不肯睁开,他……他就解我的衣服扣子来威胁我。我没办法,只能睁眼看他。这之后,我就开始迷迷糊糊。等到再有完整记忆被回想起来的时候,就是在救护车上的时候了。”
在重新做好的决定中,我还是没能做到对徐墨白坦诚相告。
我将那个男人强吻我的事情隐去,一番话说完便接着询问:“墨白,你在辉煌小区找到我的时候,我……我是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