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了之前和安乐在病房里的谈话,如今我再面对徐墨白,心里就开始不自在。
陶姨还在挽着安乐的手臂问这问那。
她和两个人走在前面,留下我一个,就只能和徐墨白并肩而行。
如此走了两步,徐墨白率先打破沉默:“这下你能安心了,安乐总算是恢复了。”
“嗯,是啊。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我回应,脸上的笑容并不自然——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不过,紧接着就又压上来一块更大的石头。
我知道徐墨白肯定已经看出了我的异常,只不过他不提,我也就不多说。
现在我心里那一团乱麻还没理出来什么头绪。
所以,我当下的首要任务,就是得冷静下来,抽丝剥茧。
因此徐墨白这样不多说、不多问,倒是给我提供了一个绝好的缓冲期。
只不过……
我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瞥身边的黑色西裤。
只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徐墨白现在这样的态度,又让我心里很是难过。
他知道恢复清醒的安乐一定会和我提及当年的旧事,他也看到了我刚刚的异常和不自然。
所以如今他这样的沉默被我看在眼里,无异于是变相的默认。
磨砂质地的金属电梯门在“叮咚”声响后缓慢打开。
我匆匆回神,因为闯入视野的手侧头——那是徐墨白,在我们进入电梯之前,伸手挡住了打开的电梯门。
他见我看过来,便上扬嘴角微微一笑,温柔一刀插进我胸口,疼得厉害。
其实,在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徐墨白很有可能患有轻度的精神分裂。
要不然,他怎么能在日光下那样微笑得温柔?又能在黑夜里索求得那样凶猛?
但是现在,我已经为所有的矛盾都找到了解释。
电梯开始上升,我的心却开始下沉。
到了顶层之后,安乐仍旧以“不敢劳烦六少爷”为由,给徐墨白下了逐客令。
陶姨察觉到气氛微妙,在得到我的示意之后,便默默后退了半步。
徐墨白并未对安乐的逐客令做出回复。
他看我,并不是征求意见的语气:“单独说两句。”
我心里有慌张也有高兴,应了声、点了头,就让陶姨先陪着安乐进去病房。
徐墨白一直等到病房大门被完全关上才动作。
他伸手,将我拉到他面前:“晚上回家么?”
这一次,徐墨白使用的是标准的疑问语气和疑问句。
他在征求我的意见,或者说,是在做某种确定。
我动动被握着的手,沉默的时间并不是很长。
“不了,我今天留在医院陪着安乐。”
我如此回答,微微仰头看着徐墨白,将他漆黑瞳孔中细微的失望看得一清二楚。
徐墨白同样看着我:“可是我想让你回来。”
这一次开口,他的语气是肯定的,可神情却仍旧带着不确定的期许。
我咬牙,积攒好足够的力气,这才开口拒绝:“不了,我得陪陪安乐。”
徐墨白没再说话。
他默然点头,默然离开。明明自始至终都没发出任何声音,我却听到了耳边有狂风巨浪呼啸而过。
医院走廊里铺设着洁白的大理石地砖,灯光打上去,光可鉴人。
我看着那洁白地砖上倒影出来的徐墨白的背影,觉得医院实在是不该这样装修。
我觉得,医院应该把所有地面都铺上厚厚的沙土。
这样,我就可以和鸵鸟一样,脑袋往沙土里一扎,就万事大吉。
不过可惜的是,这里没有沙地,我也不是鸵鸟。
因此,该面对的,我还是要面对。
晚上的时候,陆可可和安若一起过来医院探望,还带着丰盛的外卖晚餐。
因为我之前已经在微信上和两个人做了嘱咐,所以晚餐时间的叙旧虽然热烈不绝,但却成功避开了“蒋励棠”和“徐墨白”这两个关键名字。
大家顾及着安乐的身体,晚饭过后,陆可可就告辞离开。
陶姨询问好我和安乐明天一早想吃什么早点,又确定好未来这一周安乐住院都需要什么,便也跟着安若返回枕水别墅。
安乐今天折腾了一天也是累坏了,洗漱完毕躺下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窗外夜色已浓,喧嚣吵闹都渐渐归于寂静。
我躺在一旁的陪护病床,睡意全无。
脑子里仍旧乱糟糟一团,心口中仍旧千头万绪。
我胸口憋闷得厉害,确定了安乐没有被我翻来覆去的动作打扰,便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起。
我坐起来对着面前的满窗夜色沉思,试着一点点将脑海心间的乱麻理顺。
安乐不会对我说谎,并且当年父亲把徐墨白拒之门外的时候,我也在场。
所以,父亲是站在徐家和徐墨白对立面的,这点,已经可以确认无误。
但徐家在江北的势力这样大,再加上父亲作为掮客又能在权利圈子混的如鱼得水,不会分不清形势。
因此,父亲之所以会选择与徐家对立的阵营,无外乎两种原因。
第一,深思熟虑,对这件事有着十足把握。
第二,身不由己,是被迫站队。
针对这两种原因,我个人偏向“第一”。
徐墨白志强曾经带着我一起分析过:无论是两年前的车祸,还是两年后的绑架,对方想要的,都是父亲在当掮客时留下的资料。
所以,父亲有足够的筹码,在意外发生的时候,可以拿出来自保和保护家人。
因此,他被胁迫的可能性并不大。
更何况,如果父亲当初是被迫站队,那么以他的性格,决不会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下仍旧安安稳稳的待了五年。
还有一点。
安乐在白天的时候说了,当初办理移民,是父亲匆忙的临时决定。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在过去那五年,父亲并没有离开江北的打算。
自从知道父亲的掮客身份之后,我在网上搜索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资料。
在这些资料里,提出的共同一点,就是作为掮客,八面玲珑是最基本的要求——身处这一张庞大交错的关系网正中,要和每一位老爷保持良好沟通,要和每一位大人关系融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掮客的世界里,是不存在敌对关系的——即便两边的客户是分外眼红的仇人,但掮客对他们来说,也都是合作伙伴。
所以,虽然我不敢说父亲选择站在徐家的对立面是深思熟虑,但最起码,他做出这样的决定,绝不会是一时冲动。
父亲是出于什么目的,要选择与徐家成为敌对关系?
当年整垮徐家的行动,父亲又参与到了什么程度?
这是我整理到现在,最需要搞明白的两个问题。
同时,这也是关系到我和徐墨白未来的两个问题。
可偏偏能解决我这两个问题的父亲,如今已经成了活死人。
才刚刚被理顺的思路瞬间就被堵死,我脑袋里抽着筋的疼。
可如今身后已经没有退路,我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披荆斩棘,继续前行。
当然,对于现在的所有事,我完全可以像徐墨白说得那样,前尘往事,既往不咎。
但是,我以后是要和徐墨白过一辈子的。
并且接下来的这一辈子,我不能过得别别扭扭,稀里糊涂。
思及徐墨白,我心里就又开始拧巴着难受。
对于之前发生的种种过往,徐墨白在交谈中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诉我:没关系,不用管,这些不用你操心。
今天之前,我将这些看作是徐墨白对我的爱护关心。
但是今天之后。
我叹气。
老话说,糊涂是福。
很显然,我没有这个福气。
我伸手按揉胸口,试图缓解心痛,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悲伤感怀的时候,
我缓慢有规律的做深呼吸,等到翻涌的思绪平息,便开始重新思索。
现在两个当事人,父亲不能说,徐墨白不能问。
我思来想去,最终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父亲当掮客时所留下的资料。
虽然,我现在并不能确定,父亲是否真的将这些资料单独做过整理留存。也不能确定,我能不能找到这些资料。
但这到底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所以。
我去看安乐。
她还在睡着,眉头微蹙,看来并没有做什么美梦。
我再次叹气——再等一等吧,等过了这一周的留院观察时间,确定了安乐没事,我再和她一起商量。
凌晨两点半钟,我在第三次无声长叹之后躺回床上。
这之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我向徐墨白询问,他茫然不觉。他对我说话,我则听不见丝毫声响。
第二天的时候,陶姨在八点钟带着早点准时推开病房大门。
和她一起的,还有安若。
与此同时,我也接到了徐墨白的微信。
徐墨白告诉我,他就在隔壁病房,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喊他。
我一条回复打好了删,删完了又打。
最后只发出去一个“好的”。
安乐帮着陶姨一起摆放碗筷的时候,安若将我拉到一边。
她凑在我耳边,小心悄声的开口:“我们是跟二姐夫同一趟电梯上来的,他进了隔壁病房,脸色不怎么好。”
“是么。”我干巴巴应声,然后示意安乐、安若和陶姨三个人先吃,自己去往隔壁病房。
我敲门,等到大门被打开,最先看到的就是徐墨白的黑眼圈。
我皱眉,徐墨白脸上却有了笑意。
他伸手,将我抱进怀里,和孩子一样撒娇:“小好,我好想你。”
五脏六腑顷刻间就软成了一团,我扶住徐墨白后脑,将手指伸入他发间:“昨晚没睡好?”
“嗯。”徐墨白埋首在我颈侧,用脸颊磨蹭:“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我发笑,同样将脸颊贴紧他鬓角皮肤:“吃饭了没有?”
“没胃口。”徐墨白回应,又在我颈侧磨蹭两下。
这之后,他将我松开,转而用双手捧住我脸颊。
他低头与我对视,虽然顶着黑眼圈,但眼睛里却有灼灼的光。
徐墨白说:“安好女士,我现在要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