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安乐对徐墨白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开始,我就隐约有了预感。很不好的预感。
但是现在听到安乐亲口说出,当年爸爸匆忙移民和徐墨白以及徐家有关系,我心里还是忽的一沉。
我暗自在心里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将安乐刚刚的话又重复回忆了一下,便找到了关键点。
我看安乐,放缓自己的语气表情:“姐,毕竟当初爸爸没有把事情的真实情况告诉你。所以,你有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爸爸当年的匆忙移民确实是因为徐墨白和徐家?”
安乐沉默。
她缓慢眨眼,皱眉回忆。过了有一会儿才开口:“当年毕业回国之后,我虽然一直跟着爸爸工作,但爸爸总说这一行水太深太危险,不想让我过多接触。所以那几年,我接触到的也只是无关痛痒的皮毛事情。再后来,爸爸决定移民,除了要跑相关的手续,更重要的,就是要把手头上剩下的事务加急处理完毕。当时爸爸忙得焦头烂额,也就顾不上我是不是接触的太多。而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从圈子里的老爷大人们嘴里,听到了一些边角消息。”
我在沙发垫子上蹭蹭有些发潮的手心:“什、什么消息?”
安乐在我发问的同时又开始头疼。
她重重呼气,按揉太阳穴的时候手指尖因为过度用力,已经变成了黄白颜色。
这一次,我出于自私,没再劝说安乐休息。
安乐的按揉持续了大概五六秒的时间。
这之后,她极缓慢的做了个深呼吸,开口继续:“七年前徐家的遭难是有人预谋已久,貌似爸爸他也是站在那些人那边,并且参与了什么。所以,当年徐墨白求助,爸爸才会将他拒之门外。
当时,那些想要整垮徐家的人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会群起发难。他们本以为徐家会就此完蛋。却不想五年之后,徐墨白竟是重整旗鼓又杀回了江北。不仅如此,徐墨白在返回江北的当天,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收拾当初曾经对徐家痛下狠手的人。
我还记得,当时爸爸手头上最后一件需要收尾的事情,是要帮长远集团的董事长搭线税务上的关系,那个饭局,是我负责安排的。那天,长远集团的董事长喝了不少酒。散席之后,他并没有离开。而是自己留在包厢里,对着满桌的残羹冷炙掉眼泪。
我当时看着一个五十好几、见惯风浪的男人,就那么沉默不语的任由眼泪流了满脸。心里觉得可怜,就过去安慰了两句。然后,我意外的听到了他的酒后真言。
那个董事长说,当初他自己站错了队招惹到徐家,现在落得什么下场都是活该。但是他的一对儿女都是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小。姐,如今要他们过一贫如洗甚至负债累累的苦日子,他实在是想都不敢想。
那个董事长还说,让我务必转告爸爸,趁着徐家的账还没清算到安家和爸爸的头上之前,一定要抓紧时间、立刻就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安乐提及的长远集团我是知道的,那是江北索具制造业的龙头企业。
长远在两年前接连被爆出偷税漏税、以次料充好、压榨工人的丑闻,从丑闻被披露到宣告破产,连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
当然,这些和我并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关心的,是爸爸曾站在徐家的对立面,参与了整垮徐家的行动。
我心里开始有不知名的情绪翻涌——明明,明明十年前徐家搬到枕水别墅的时候,我们两家是那么好的邻居。
我觉得自己的头也开始疼。
我学着安乐的样子按揉太阳穴。
然后,我想起了两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夏夜——疼痛的身体,冰凉的心脏,还有……
脑袋里的神经一抽一抽的疼。
我加重手上的力气,回想那天徐墨白和我说过的话。
那时候,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带着让我承受不住的压迫力和窒息感。
就如,他那一下又一下无情且彻底的挞伐侵占。
徐墨白说:安好,这是你们安家欠我的。
至此,我终于明白。
为什么在过去的那两年,徐墨白会那样对我——或许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但是,这世上却鲜少有无缘无故的恨。
徐墨白说,这两年他之所以那样对我,是因为他不懂得怎样去爱。
可如今看来,他或许并不是不知道怎样去爱,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带着恨意去爱。
现在,我不仅仅是头疼,而且还产生了轻微的耳鸣。
我恍惚间似是听见安乐说话,却又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
徐墨白曾经告诉过我,他不仅仅是徐墨白,同时还是徐家的长房长孙,锦程的掌舵者。
而我的父亲,则是站在对立阵营,想要整垮锦程、将徐家置于死地的一份子。
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在过去的那两年时间里,徐墨白在面对我的时候,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安乐握住我的手臂晃了晃。
我茫然回神,在耳鸣中听见安乐喊我的名字:“小好,你没事吧?”
我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
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我没事,没事……”
安乐面露担忧:“小好,徐墨白”
“徐墨白的事情现在还不着急。”
我将安乐打断,给自己多争取一些缓解的时间:“你现在既然已经恢复,那咱们以后就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说这个事情。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确定你的健康情况。爸爸以前不是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么?”
安乐点头,并没有反对我的提议。
她将握着我手臂的手收紧,脸上的担忧神色并未缓解:“小好,你……真的没事?”
我笑笑,嘴里苦得厉害:“我没事。姐你别忘了,如今已经过去了两年的时间。我已经不是当年家里那个不谙世事、不知忧苦的小女儿了。”
安乐也笑,笑容里同样带着苦涩:“小好,对不起,让你一个人这样过了两年。”
我伸手,拍拍安乐握住我胳膊的手:“姐,你再这样煽情,我可就要哭了啊!”
这一次,安乐没再笑。
她张嘴,只无声叹气。
同时,安乐还因为头痛再次拧眉。
我示意她到病床上躺下休息一会儿。
安乐则执意要我陪她一起。
我和安乐并肩而卧,在她的询问下,将这被她遗忘的两年时光娓娓道来。
我和她讲陆可可现在在哪里工作,告诉她安若下个月要去哪里交换留学,给她看我自己兼职画的插画。
在讲到陶姨的时候,病房大门被人敲响。进来的正好就是女主角。
陶姨两只手领着四个保温桶。一进门见着安乐,眼泪就呼啦一下涌出眼眶。
“大小姐!”陶姨声音颤抖。
她急匆匆放下手里的保温桶,就奔到病床旁边,将安乐双手一把握住:“你可总算是好了!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每天都做梦,每次做梦都梦见你好了。可每次梦醒之后,都是空欢喜一场。大小姐”
陶姨说到这里便徒然顿住,她只留下一只手攥着安乐的手,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来握住我的手:“二小姐!我、我这不会又是在做梦吧!你、你赶快打我一巴掌!让我看看疼不疼!”
这一句说完,陶姨就攥着我的手往她脸上招呼。
我着急忙慌的撤手,因为陶姨的如此举动格外心酸:“陶姨,不是做梦,您没有做梦,姐姐她是真的好了。”
“真的好了……”陶姨喃喃重复,明明脸上带着笑容,可眼泪却止不住的流:“真的好了!真的好了!”
她将我和安乐被攥住的手腕放开,改为将我们两个一左一右的拥在怀里:“好了好了!这下都好了!从今往后,你们两个都要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这样我到了下面,也好和老爷夫人有个交代!”
之前我让安乐不要煽情,现在却被陶姨这一番话弄得猝不及防,酸了鼻子。
安乐同样深受触动,被陶姨招呼着趁热吃饭的时候,眼眶还红着。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安乐的CT片子跟核磁共振结果出来。
我陪着安乐重新来到苏主任的办公室,看过苏主任脸上的泰然神色,就放心了大半。
苏主任示意我和安乐坐下,开门见山的将安乐的片子指给我们看:“虽然颅腔里的血块还没有完全消散,但是从这次出来的片子来看,今天的意外,并没有造成新的创伤和刺激。我已经让护士长去安排,明天再做一个脑血流图的检查,如果这个检查也没问题,那就说明一切正常。不过以我个人的经验来看”
苏主任顿住,转转手里的钢笔:“应该不会有问题。”
我大喜,有些结巴:“是、是么!”
苏主任笑笑,转而去看安乐:“其实真要说起来,你这次的记忆恢复其实并不是意外,而是情理之中。至于想不起来的部分,你也不用太着急,要给大脑一个恢复适应的过程。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
“是,我知道。”
安乐点头,跟着发问:“那苏主任,我脑袋里的血块,大概什么时候能完全消散?”
“这个我还没办法给出具体时间。但是以你现在的情况来看,保守估计一下,大概半年时间就可以恢复。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根据经验做出的预估,后续的事情,还是要以实际情况为准。现在咱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住院一周,做详细观察。”
我跟安乐齐齐应好点头,等到将苏主任的医嘱详细记下,便告辞离开。
办公室大门被打开,一直等在外面的陶姨就立刻迎了上来:“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是不是没问题了?”
“苏主任说没有大问题,但还是要留院观察一周,再做一些详细检查。不过……”安乐微笑着将刚刚苏主任说的话转告给陶姨。
而我看着站在陶姨身后的徐墨白,却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